第二百二三節 交換概念

從城下到城牆頂端這段路不長,輕輕鬆鬆就能走到。副使卻覺得渾身上下沒有力氣,他臉色慘白,牙齒不受控制劇烈打戰。看著他癱在地上如爛泥般的模樣,碎齒皺起眉頭,一言不發,伸手抓住他的衣服後領,像成年人拉著一個不聽話的孩子,連拖帶拽將其帶到天浩面前。

一群黑嚎狼圍著屍體進餐的場景極其血腥,富有震撼力的畫面在副使眼睛裡永久定格。他張著嘴,獃獃看著那些大快朵頤連頭都不抬的野獸,從它們互相擁擠產生的縫隙之間,不時露出一顆若隱若現的人頭。

數百名全副武裝的豕人戰士環伺周圍,他們身穿黑色重甲,加裝了防撞層的兩側肩膀上全是鋼刺,非常銳利,一看就不單純是為了防禦用途。武器雖是長柄戰刀,尺寸和重量均不是普通式樣,長度超兩米,寬厚刀背釋放出令人心悸的沉重。

周圍一片肅殺,就連空氣也彷彿凝固。

碎齒從身後發出兇狠的怒喝:「跪下,向城主大人叩頭!」

天浩對這套彰顯自己身份的威壓性禮儀毫無興趣,但現在不是文明時代,破壞野蠻時代的行為規則並不理智。他注視著戰戰兢兢跪在地上對自己行過大禮的副使,淡淡地說:「俞錚是個騙子,回去告訴你們大王,讓他以後把眼睛放亮點兒,不要隨隨便便什麼人都派出來。這次就算了,下不為例。」

騙子?

堂堂王妃的親弟弟,居然被人說成是騙子!

這事太滑稽了,徹底超出了副使的正常邏輯範圍。他覺得腦子不夠用,獃獃跪在地上半天說不出話,直到目光瞟見散落在旁邊的獸皮卷碎片,還有上面那些零星的文字,整件事情才被他在腦海里串聯起來,恍然大悟。

副使知道俞錚想要趁此機會中飽私囊,借著凶牛之王的名義,從磐石城強行換走更多的豕人俘虜。這種事情必須得到整個使節團中、上層人員的同意,至少是默許,才能進行。俞錚為此買通了包括副使在內的好幾個人。他的身份擺在那裡,王妃是凶牛之王身邊的紅人,沒必要為了一個私心膨脹的傢伙得罪王妃,何況俞錚答應事成之後會給大家送上一份重禮。雖然沒說具體是什麼,但大家都樂得做個順水人情。

沒想到他死了,被一群兇殘的野獸撕成碎片,一點點吞進它們的肚子。

磐石城主掀開了所有偽裝,直接指明俞錚是個騙子。

副使很想否認,可他知道現在說什麼都沒有用。這裡是別人的地盤,俞錚的下場尚且如此,自己又何必為了一具屍體觸怒這個滿面冷酷的年輕人?

「置換人口是陛下的命令,只要公平合理,我從不拒絕正常的要求。」天浩的聲音同時夾雜著威嚴與冷酷:「看看城外這些人,如果不是看在大家都是同族的份上,我現在就下令把你們全部殺光,一個不留。」

副使早已嚇破了膽,血淋淋的教訓擺在眼前,他絲毫沒有反駁抗拒的勇氣,整個人直接撲倒在天浩腳下,連聲哀求:「這不是我的意思,我只是奉命行事。」

天浩用輕描淡寫的語氣發出譏諷:「我的狼已經吃飽了,我對你這種沒用的廢物毫無興趣。留下那一千名禮物,還有城外所有的老人、女人、孩子。至於你,還有你身邊的衛兵,現在就離開我的領地。回去告訴你們的王——想占我的便宜就得拿出相應的實力,這些人我留下了,就當做是他派了一個騙子冒犯我威嚴必須付出的賠償。磐石城歡迎每一個真誠相待的朋友,心懷叵測的傢伙在這裡沒有容身之處。如果你們的王想要交換俘虜,就必須拿出誠意,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期滿哄騙。否則,我不介意用他的腦袋做成骨碗,成為我收藏的一部分。」

副使覺得自己一定是耳朵出了問題。

雖說是老弱病殘,可這畢竟是一萬多平民,被年輕的城主張嘴一說直接定性為「賠償」,這……這……這種事實在是匪夷所思,徹底顛覆了副使的邏輯觀。

然而拒不接受又能怎麼樣?

俞錚已經死了,難道我要大著膽子觸怒磐石城主,落得與他同樣的下場?

副使灰溜溜地走了。

這是大人物之間的較量,只有凶牛之王才能對付這位年輕城主。無論回到凶角城要面對來自大王何等震怒的懲罰,都是唯一的,必須的選擇。

……

上萬人擁擠在城外被圈定的區域里,根本不可能有所謂的安靜。儘管如此,在寒冷天氣里相互依偎著取暖的老弱婦孺們仍然感到地面傳來震動。

數千名全副武裝的豕人戰士排著整齊隊列從城門內側出現。他們的腳步整齊劃一,所過之處碎石紛飛,塵泥四濺,沒有任何東西能夠阻擋。看著這些彪悍的戰士從身邊繞過,一直跑到遠處圈子邊緣站定,將所有來自凶牛部移民團團包圍的時候,無法抑制的寒意瞬間衝上所有老弱心頭。他們擁擠得比剛才更加緊密,無論女人還是老人,紛紛把孩子往身後推,儘可能展開自己破爛襤褸的衣服,將他們遮得嚴嚴實實。

女人臉上顯出凄苦絕望的神情,老人渾濁的眼睛不再有亮光閃現,隊伍里為數不多的瘦弱男人表情獃滯……眼前發生的這一切對他們來說並不陌生,非常熟悉。

弱者在部落里沒有生存權。老人和殘疾人屬於被拋棄的第一隊列,其次是營養不良活不過冬天的孩子。相比之下,女人的價值略高,因為無論如何她們畢竟是女人,在被慾望控制大腦的男人面前,大多數時候都不會計較外觀長相。

他們從自己的家裡被趕出,同樣的遭遇很多次發生在一個人身上。沒有力量就意味著沒有話語權,上至城主,下至十人首,隨便一句話就能要你的命。別想著什麼「這屋子是我建的」之類的話,在擁有權力的覬覦者面前你只能無條件雙手奉上,而且對方牢牢佔據了道義制高點——大王有令,你現在必須去磐石城,從今以後,你就是雷牛部的人。

雷牛部和凶牛部有區別嗎?

似乎沒有。

一個瘦弱孩子掙扎著從母親擋住自己的破皮襖里探出頭來,用懵懂的眼睛看著這個世界。他大概六歲左右,長期營養不良導致頭身比例嚴重失調。碩大的頭顱被很細的脖頸撐住,彷彿隨時可能從上面掉下來。孩子用力咽了一下喉嚨,用畏懼的目光看著遠處那些豕人戰士,小心翼翼地問:「媽媽,他們會殺了我們嗎?」

殺人在部落里不是什麼新鮮事。祭神的時候要殺人,打了勝仗要殺人,打了敗仗也要殺人,就連平時遇到各種亂七八糟無法用常理解釋的事情還是要殺人。家家戶戶都用死人腦袋和骨頭裝點房屋,就像文明時代的牆紙、工藝花裝飾、璀璨漂亮的吊頂掛燈、名家所做的書畫藝術品……

他的母親同樣瘦弱,可憐的婦人用力按住孩子肩膀,顫抖著再次用破皮袍將他蓋住。這是來自多年前的經驗,死人太多的時候,只要小孩子能屏住呼吸,被厚重寬大的衣服蓋住,就有機會從屠殺者手裡逃過一劫。

這樣的理解不能說是有錯。

押送自己的凶牛部官員已經走了……不,應該用「逃」比較合適。很多人都看到強壯的豕人戰士抓住副使的胳膊,像垃圾一樣把他扔出城外,覺得不過癮,還特意追上去狠狠沖著他屁股上踢了一腳。

難道凶牛部與雷牛部要開戰?

想像中最可怕的事情沒有發生,一群和顏悅色的牛族人出現了。他們手裡沒有鞭子,也沒有棍棒和刀劍,從人群外圍開始,基本上每十個人為一個小隊開始整編。隨著一個個小隊被他們帶入城內,徘徊在城外上空的恐懼氣氛也逐漸消散,移民們知道自己的生命不再受到威脅,他們開始低聲交談,猜測並思考自己未來的去路。

城牆上,天浩緩緩走到巫彭旁邊,並排站在一起,氣氛頓時變得凝重起來。

「這就是你的處理方式?」大國師的語氣平平淡淡,無法知道他在想些什麼。

「我殺了一個假傳凶牛之王命令的騙子。」天浩平靜又安詳,貌似在考慮,思維卻在全面擴散:「我是陛下任命的大城主兼領主,我有這個權利。」

巫彭的目光逐漸飄遠,他注視著那些進入城內,按照小隊編排暫時安置的廣場上的凶牛族人:「陛下的命令是讓你置換俘虜,你沒有做到這一點。」

天浩抬起頭,看著大國師有幾縷白髮飄飛的側臉,寧定地說:「交換的前提是公平,如果做不到這一點,誰也別想從我手裡得到一個豕人。」

巫彭發出輕輕的嘆息:「你這樣做,很容易被人當做把柄。這次我之所以來到磐石城,就是想和你好好談談。那些謠言傳得很快,你要讓大王相信你的忠誠。」

「忠誠從來不需要掛在嘴邊。」天浩的態度依然強硬:「我滅掉了整個豕族,我給陛下帶回了一顆真正的王者頭顱,我從未想過要依靠戰功爬到更高的位置,我為了養活這座城裡的人殫精竭慮,幾乎沒有休息的時間。」

巫彭側轉身子,眼底流露出一絲溫和:「這些我都知道。」

「可是那些人,他們做了什麼?」

天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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