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六節 政治

走進房間的時候,豕人頭領感覺身後光線忽然變暗,他本能地轉身看了一眼,發現一名強壯的牛族士兵關上了門。

緊貼在身邊的牛族親衛隊長迅速轉身,靈活的左臂從受傷頭領身前繞過,彷彿一條牢固的鋼索,反向以臂彎緊緊箍住他的脖子,同時抬起左腿,曲起膝蓋,狠狠頂住他的後腰。

兩名牛族戰士配合非常默契,分別抓住受傷頭領的雙手,以強勁的力量鎖死手腕,像擰螺絲那樣旋轉近一百八十度,向上反推。繃緊到極致的韌帶沒有絲毫鬆緩縫隙,臂骨和腕骨當場錯位。

這一切發生得實在太快,毫無預兆,受傷的豕人頭領睜大雙眼,被死死卡住的喉嚨連呼吸都很困難,更不要說是發出聲音。他只能拚命扭動身體,從鼻孔深處發出痛苦恐懼的悶哼,音量是如此之小,連周圍的人都聽不清楚,更不要說是被厚重房門阻隔,距離超過三十多米的豕人俘虜。

掙扎中,豕人頭領看到宗具緩步走到自己正面,他仍在微笑,只是笑容深處多了一些譏諷的意味。

他想殺了我,他們要我的命!

這念頭牢牢佔據了大腦,可怕的想法正在演變成現實——一名牛族戰士拔出匕首,一把扯開裹在豕人頭領腹部的繃帶,朝著肌肉外翻的三角形傷口中間狠狠捅入,控刀的右手迅速朝著左右兩邊搖晃,靈活地轉了幾圈。

豕人頭領感覺自己的腸子被割斷了,肝臟也被可怕的銳利固形物攪得粉碎。神經抽搐是如此劇烈,直插體內的刀尖甚至碰到了脊椎,他拚死掙扎,卻被力氣很大的親衛隊長死死扣住咽喉,最後的迴光返照只持續了不到三十秒,他先是身體猛然一僵,隨即如沸騰的開水高速升騰泡沫那樣急速亂顫。窒息與致命傷同時發揮作用,抖動停止的同時,他徹底失去了最後的生命氣息。

宗具低頭注視著側躺在地板上的死者,嘆了口氣:「是你逼我這樣做的。」

黑齒站在旁邊,感覺這話很怪異,就像犯了錯的人對神靈做著懺悔,語調口吻之間卻帶著一絲調侃。

「給他包裝一下,至少要看起來像那麼回事。」宗具慢慢搓著雙手,那模樣活像浸淫賭道多年的老人摸著麻將牌:「動作輕一點兒,仔細點兒,把地上的血擦乾淨,不能被外面那些傢伙看出問題。」

宗光有些發怔。

從走進房間事情突變到現在,他一直努力控制情緒,沒有說話,沒有動手。

他不傻,知道這一切都是父親的安排,只是被蒙在鼓裡的感覺很糟糕,而且宗光找不到必須這樣做的理由。他抬起頭問:「阿爹……他……他已經投降,為什麼要殺了他?」

「他不是我要的那種人。」宗具後退了一步,避開地板上蜿蜒流淌過來的暗色鮮血:「其實我對他沒什麼興趣,我要的是外面那些俘虜。」

「……直接招降他們不就行了,何必這麼麻煩?」宗光還是不太明白。

宗具笑了。

面對兒子,他的笑容沒有譏諷和虛偽,只有來自父親的慈祥與關愛:「這人是個勇士,他死戰不退。我們攻進來的時候,他帶著幾十個人拚死反抗,給其他人爭取時間逃出去……這種人身上有真正的領袖特質,容易受人擁戴。」

宗光一點就透,他恍然明悟:「所以他必須活著?」

「暫時活著。」宗具表示贊同,補充道:「兩千多豕人俘虜不是一個小數字,他們能派上大用場,戰爭的意義就在於此,獲勝者通過掠奪強大自身,態度強硬拒絕投降的失敗者當然要死。只是在此之前,他得發揮應有的價值。」

「這傢伙說話很管用。」宗具低頭看了一眼地板上逐漸變冷的屍體:「他給我們省了很多麻煩,否則外面那些俘虜不會這麼容易服從,就算連坐斬殺,只會激起他們更大的怨怒。」

「既然這樣,為什麼阿爹你要殺了他?」繞了一圈,宗光還是回到剛才的問題。

「打動人心最直接的做法是給予好處,要麼給他權力,要麼給他好處。如果是普通平民,他們索取的利益不會太多,十人首,或者百人首就行。但他不同,他本身就是這個寨子的頭領,真正的千人首。本身的起(和諧)點很高,往上走的空間就很有限。我承認他的確能力出眾,這樣一來他要的東西會更多。比千人首更高的職位是萬人首,我們辛辛苦苦打下一個寨子,得到兩千多豕人俘虜,結果還得再填進去八千人,湊夠一萬,讓出一個城主的位置,就為了得到他模稜兩可,也許連血誓也不願意發下的所謂效忠……呵呵,這樣做,有意思嗎?」宗具用看小孩子的表情看著宗光。

「所以他必須死。」宗光覺得大腦里被打開一扇門,很多此前想不通的癥結豁然開朗。

「就算死了也不能讓外面那些俘虜知道是我們乾的。接下來要對他進行偽裝,製造出傷勢過重致死的假象。反正他已經完成了我們需要的工作,無論任何一種原因,只要接受了投降的現實,反抗戰鬥的想法也就隨之消減。俘虜都知道他受了傷,以這個為借口誰也無話可說……呵呵,這就是政治。」宗具笑著抬起右手,沖著兒子翹了一下大拇指:「你還年輕,要學的東西多著呢!」

黑齒在旁邊從頭到尾看到了一切。

他一直沒有說話,嘴唇閉得很緊,就連呼吸節奏也刻意壓制,沒有發出聲音。

不寒而慄。

阿浩說得對,這種事情太過於深奧,前後轉換令人猝不及防,難以接受。

我還是老老實實幹我的本行,一個重步兵統領。

……

巫源沒有進入赤蹄城。他帶著衛隊日夜兼程,很快離開了牛族領地邊界,前往豕族首都獠牙城。

前後兩天的功夫,巫源深刻理解到「世事無常」這四個字的真正意義。

這是一個野蠻蒙昧的時代,在原始的基礎上,很多事情不會以你想像中應該的模樣進行。

磐石、雷角、汨水三城聯盟對豕族展開軍事行動是一個秘密。雖然參與者眾多,數十萬軍隊集中、行進、展開及後勤支援規模龐大,很難像文明時代戰爭那樣做到全方位保密,天浩仍然盡全力保持平靜的態勢,至少在全面出兵以前,磐石城上上下下恪守保密原則,哨兵對每天出城的人仔細檢查,盡量不透露消息,讓對手察覺。

宗具和牛偉邦在這方面也做的很不錯。尤其是牛偉邦,前後兩次發兵均以「冬季整訓」為由,除了身邊的親信,誰也不知道雷角部主力軍隊在什麼地方,究竟在做什麼。

從雷角城一路行來,巫源敏銳察覺到事情有些不太對勁。

沿途經過的村寨人數太少了。他特意走進幾個寨子仔細詢問,得到的答案都一樣——大王下令集中軍隊整訓,聽說還要過一陣子才能回來。

整訓很正常,為了保持戰鬥力,牛族戰士常年都會進行類似的大規模訓練。巫源性格多疑,他隱約覺得這件事情可能不是表面上看來那麼簡單,他立刻派出身邊的心腹,前往附近的其它村寨進行打探,得到的回覆都一樣,毫無區別。

可怕的猜想從腦海深處像植物一樣生長出來。

牛偉邦要對付誰?

他的目標在哪兒?

所有這一切會不會與豕族有關?

這個世界沒有網路,沒有電報電話。

現在是冬天,地面積雪深厚,減緩了移動速度,就算帶著馬也快不了多少。

憑著自己的直覺,巫源改變了最初的目標,轉而前往獠牙城。

進入豕族領地,打探到的消息更多了。

戰爭已經爆發,雷角之王的大軍先後攻破了多個村寨,大批戰俘被押往後方,獲勝的軍隊正在短暫休整,集中力量對付下一個目標。

巫源感到深深的懊悔——如果自己沒有與牛偉邦翻臉,仍然留在雷角部權力中樞,這些消息對自己來說根本不算秘密。

他竟然躲著我,避開我的眼睛和耳朵,獨自進行這麼大的動作。

強烈的怒意如電流般貫穿全身,很快變成了深深的恐懼。

這意味著牛偉邦不再相信我,甚至將我從權力中心一腳踢開。

他竟敢攻打豕族?

這絕不是表面上看起來那麼簡單,整個雷角部才十幾萬人,豕人的戰鬥力眾所周知,雞蛋碰石頭的對比並不貼切,核桃砸榔頭的說法勉強合適。

對了,還必須加上磐石城,那位年輕的城主心高氣傲,這種事情怎麼可能少得了他?

說不定,就是他的主意!

巫源感到事情正在失去控制,他懊悔在雷角城呆得太久了。散布謠言的計畫在他看來是一步好棋,能在牛偉邦心裡種下一根刺,對年輕的磐石城主產生忌憚。可是這樣做的弊端同樣明顯,那相當於自我封閉,白白在雷角城浪費了好幾個月,對外界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

巫源揚起鞭子,狠狠抽打座下的馬。

「該死的畜生,跑快點兒!」

他從未像現在這樣憤怒,被欺騙的心理像爪子一樣在大腦深處撕出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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