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七節 甲四十三

殺人是統治者的權力。

不聽話就殺。

違反規矩就殺。

當然,砍頭之前會給你個機會,首次違規的懲罰輕一些,當中剝掉衣服狠狠抽二十鞭子。

再犯,那就不要怪我冷酷無情,不講情面。

掛在高桿上的人頭比任何法令都具有威懾力。

儘管不太情願,豕人還是老老實實扛起鋤頭,按照城主的規定把糞肥與泥土拌勻,播撒種子。

其實他們同樣有著工作的激情。包產到戶責任制如今在磐石城全面實施,這條法令從文字上很難讓人看明白,但只要理解透徹就不難用簡單字句說出個一二三。豕人腦袋瓜子一根筋,他們只知道「乾的越多,得到越多」,這種好事以前在鋼牙部連想都不敢想。在祭司的帶領下,一個個外形恐怖肥壯高大的野蠻人學會了簡單計算,他們扒拉著手指,舔著唾沫,知識貧乏的大腦在無數「一加一等於二」的簡單思維深處尋找結果。

結論是如此簡單明了:只要按照城主大人說得做,到了秋天,就能收穫裝滿倉庫的糧食,老人和孩子都可以吃飽。

黑齒唯唯諾諾,對天浩相當恭敬。

其他人也一樣。雖然在場的人有一些年齡比天浩大得多,卻絲毫沒有對他的命令和態度產生抵制。如果說孚松是埋在墳土深處的一粒渣子,天浩就是黎明地平線上令人矚目的那顆明星。

就算與其它蠻族城寨比起來,磐石城無論生活條件還是環境都好了太多。再看看城市周邊,鹿族人被我們打服,豕族人被我們滅掉一個部落,短短几年時間,幾百人的磐石寨一躍成為人口數量超過四萬的大型城市……自豪與驕傲油然而生,如烙印般深深刻入人們的大腦。

……

柔和的天色總是令人愉悅,然而幾小時過去了,行走在崎嶇山路上的人們並未看到期盼的太陽。毫無疑問,這又是一個灰濛濛的陰天,飄蕩的雲層擋住了陽光,也再次激活了天浩心中的疑惑。

老嬤嬤應該沒有撒謊。

可祭祀儀式那天突如其來的降雨是怎麼回事?

難道真相就是如老嬤嬤所說:這個世界上有很多基地,它們在小行星撞擊地球的災難中僥倖存在,就算大部分功能損毀,卻仍有部分系統維持運轉。

老嬤嬤就是最好的例子。它是一台幸運的光腦,這種幸運雖說產生幾率很低,卻並不意味著不會降臨到別的地方。

向北面行進的道路折來折去,有時候一公里要整整走出兩個多鐘頭。有密林,更多的還是懸崖峭壁。每當遇到無法越過的障礙,隊伍就不得不停下,分出人手在周圍尋找可利用之物。比如巨大的樹木,或者足夠堅硬的岩石,以搭建滑索,用石塊堆疊等辦法,朝著天浩心中的目的地緩緩接近。

有些地方實在無法攀登,只能搭人梯。

這是老嬤嬤給予的路線,也是最安全,通過幾率最大的路線。儘管監控數據來自衛星,距今已經過去漫長的歲月,但這台老舊光腦的頑固性與執著實在令天浩無話可說。

「固定地貌無法改變,唯一有可能產生變化的就是植被。它們屬於可被刪除的部分,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

不得不承認,老嬤嬤的話的確有其道理。這一帶都是崇山峻岭,地震造成的影響很小,幾乎可以不計。

越往北走,天浩看到了更多熟悉的東西。

這裡的岩石並非自然形成,而是大塊的混凝土。與其說是山脈,不如說是好幾幢三十層以上高度的大樓相互擠壓、碰撞、坍塌之後形成的結果。那是地殼運動導致的強行移位,人類文明建築在自然災難面前就像兒童玩具一樣鬆散脆弱。漫長的時間過去了,古代人類的骨骼早已分解,紙張變成泥土的一部分,塑料也面目全非。

不是所有地方都能像基地那麼幸運,身處高濃度輻射環境有時候也是一種好處,老嬤嬤能夠保存到現在,就是最好的例子。

一路走著,由無數樓房構成的山脈越來越稀疏,個體也越來越小,大片的森林佔據了視野,道路卻變得有些奇怪。構成路面的泥土砂石與其它地方區別很大,有很多散碎顆粒,反射出耀眼的微光。

天狂彎腰撿起一塊拳頭大小,周邊稜角堅硬的石頭,湊近眼前,饒有興趣地說:「這東西挺漂亮的,好像是一種礦石?」

天浩瞥了一眼:「喜歡就留著吧,可以擺在家裡做個紀念。」

他很清楚這是什麼。

這是一條舊公路,如今踩在腳下充作路面的部分,其實是一輛輛密集連接的汽車。

在文明時代,這裡應該是一座城市。人類在災難面前只能逃避,他們開著私家車,像受驚的螞蟻那樣紛紛駛入通往城外的公路。然而不知道什麼原因道路阻塞,數以萬計的車輛在公路上排成長龍。也許逃難者誰也沒有活下來,他們也可能很幸運,只是放棄財產跟隨臨時指令進入附近的地下避難所。

留在公路上的車輛變成了遺迹,風吹日晒,電閃雷鳴,大自然的腐化分解法則對它們同樣有效。如今,早已看不到完整車體,高強度塑料或鋼製的框架輔修破裂,發動機和車體鋼架只留下一圈深黑色痕迹。它們變成了粉末,甚至某種以金屬為食的病毒(細菌)最喜歡的家。野獸在這裡來回出沒,無數風雨狠狠碾壓,粉碎分解的人類造物轟然坍塌,形成一座座略高於地面的隆起土丘,腳踩上去,會發出「吱吱格格」的密集摩擦。

碎齒獵到一頭怪異的野獸。

它的外形像鹿,體型卻比巨角鹿縮小了百分之三十。頭部沒有犄角,唇邊卻有著外凸的獠牙。區別在於,不是像豕族人那樣由下自上生長,而是反過來,彎曲角度向內延伸,非常銳利。

野蠻人對此大為好奇,紛紛湊過來看新鮮。天狂知道自家兄弟見多識廣,他一把從碎齒手裡搶過這頭怪物,小跑著扛到天浩面前放下,迫不及待地問:「老三,你看看,這是什麼?」

天浩用力扳開死獸的嘴,仔細看了幾分鐘,頗為篤定地回答:「這是麂子。你看它的毛皮顏色發黃,所以也叫黃麂。」

「這玩意兒能吃嗎?」這是天狂最關心的問題。

「當然能吃,而且味道很不錯。」天浩淡然地笑了。

看著滿面高興扛起黃麂轉身朝著河邊飛跑的天狂,天浩緩緩收起臉上的笑,暗自嘆了口氣。

他看不是隨口亂說,這的確是一頭麂子。按照文明時代的分類,它是鹿科的一種。碎齒獵到的這頭是雌性,所以沒有犄角。外凸的獠牙是麂子犬齒,並非變異所導致。不過,這頭麂子的體量遠遠超過文明時代的同類,增加了好幾倍。

麂子通常生活在熱帶雨林,或者是亞熱帶地區。從區域分布來看,很少,甚至不可能出現在這種靠近寒帶的地方。天浩只能感慨物種對環境的適應性是如此強大,沒人願意死,其它動物也一樣。

這頭麂子出現了明顯的變異,它嘴裡的牙齒同時兼具磨碎植物和撕咬肉食兩種功能,而不是像牛或馬那樣只有粗大堅硬的臼齒。這意味著它和它的祖先在變異過程中食物圈進一步擴大,雖說尚未進化出爪子,卻吃了不少肉。老鼠、野兔、鳥類……說不定還有大型野獸,也包括人類。

真正的雜食動物。

繼續往北。

山脈開始變得稀疏,起伏的丘陵成為主調,密集的森林蔓延生長,野獸也越來越多。根本用不著擔心糧食補給,每頓的主菜不是烤野兔,就是烤地鼠,或者麂子肉。

第一眼看到遠處那片稻田的時候,天浩覺得大腦里所有思維被瞬間清空。

他看到了巨大的,像樹一樣的稻子。

獃獃站立了幾秒鐘,他像瘋了般拔腿狂奔,以平生最快的速度衝到那片青翠的「樹」下。

身後,是天狂等人震撼無比的驚呼聲。

「我的天啊,這麼大的稻子……我……我不是在做夢吧?」

「這的確是稻子。咱們這邊都是種小麥,但我以前在獅族人那邊見過,長得一模一樣。」

「這也太大了,這稻子能吃嗎?」

眼前的水稻植株超過三米,即便是天浩也必須抬頭仰望。他看到了正在抽展嫩葉的莖稈頂端,太陽從雲層縫隙中透出一抹光,照亮了嫩芽深處正在成型的幼小穗體。

像樹木一樣高大的稻子,這並非童話,而是現實。

天浩知道眼前的稻米叫做「毫枇」。在自己熟悉的那個時代,毫批原產於雲南,也就是當時著名的「遮放米」。

毫批是水稻中的巨人,植株超過兩米的原生毫批比比皆是。(事實,並非杜撰)在當地傣族傳說中,就有「稻子樹」的故事。

毫批的優點與缺點同樣明顯:它的生長周期短,可一年兩熟,甚至三熟,缺點是產量極低,畝產稻穀約為一百七十公斤,但這種稻米味道極好,香氣濃郁。

「不要亂動這裡的任何東西,所有人保持戒備!」

交代完這句話,天浩反手抽出斜插在背上的長柄戰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