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三節 憤怒的心

毫無疑問,牛銅想拉攏自己,但他用錯了方法,地點不對,時間也不合適。

這種事情很常見:有些人對你沒有惡感,見面的時候也會微笑,會看似很有誠意的請你吃飯,幾杯酒下肚還會摟著肩膀稱兄道弟,拍著胸脯嚷嚷著要幫你解決各種困難,還會告訴你,我有一個漂亮的妹妹,改天介紹給你認識。

改天……就真正是遙遙無期了。

……

回程的路總是充滿了希望,唯一讓天浩覺得難受的就是道路。

太爛、太陡、太難走。

想要徹底改變這種狀況需要時間,還有機會。

與去的時候一樣,天浩沒有在赤蹄城留宿休息,他調整行程,直接越過了那座城市。

城主回歸是一件大事,在天浩的提前授意下,除了必須在重要崗位值守的衛兵,所有人都來到城外迎接。整個場面熱烈又隆重,尤其是最早的磐石寨原住民,更有一種身份頓時提高,驕傲自豪的狂熱心理。

阿浩是我們的人,我是從小看著他長大,看著他一步步從十人首成為千人首,現在又晉陞為城主。

很多人都有資格說這種話。

被無數人簇擁著走進城市,站在巨大的高台上,天浩手持薄鐵皮話筒,向所有人發表演講。

這是一個特殊的講台,建造之初經過精心設計,周圍建築恰好與平台正中形成聲波回應角度,相當於天然的擴音裝置。

「我承諾過帶領你們消滅飢餓,我答應過你們不會在寒冷的冬天凍死。我做到了!」

台下,是一片震耳欲聾的歡呼,更有無數人用尖叫予以回應。

天浩舉起雙手,做了個向下按壓的動作,示意眾人安靜。

「以前是磐石寨,現在是磐石城,很多人見證了這一切。無論牛族、鹿族,還是豕族,在我眼裡都沒有分別。我們是朋友,是兄弟,更是在危難時候能夠背靠背互相依靠的親人。你們選擇了我,我就不會讓你們失望。磐石城的規模將越來越大,這裡的人會越來越多,這座城市必將興旺發達,在不遠的未來,你們還能得到更多。」

「這是我們的城市,我們的部族,我們的國家。」

不管他們能不能聽懂,但這些話必須說。

老祭司杵著拐杖站在人群前列,百感交集。

狩獵隊長永鋼神情嚴肅,眼裡透出滿意的微笑。

天狂雙手高舉向空中,爆發出有生以來最熾熱的歡呼。

天霜與幾個要好的女孩站在一起,望向台上的目光充滿了崇拜。

曲齒已經跪了下去,他臉上全是虔誠,天浩是他心目中的神靈,徹底超越了人類最高權力者的極限。

黑齒在顫抖,他第一次看到這麼多人對著同一個目標歡呼雀躍。強大的感染力,可怕的擁護,發自每個人心底的呼聲……這一切顛覆了他的思維邏輯,除了毫無保留的拜服,他覺得任何想法和動作都是多餘。

阿依抱著襁褓里的孩子,在幾名侍女的陪伴下站在廣場側面。她的笑容帶著快慰與自豪,令人羨慕,也令人嫉妒。

「城主萬歲!」

不知道是誰先喊了起來。就像一道命令,瞬間在人群里急劇擴散,從零零散散匯聚成統一的腔調,演變為山呼海嘯的音波衝擊。

這是天浩對曲齒的秘密授意。

站在台上,看著台下瘋狂高呼的人群,他滿意地笑了。

未來,就是這樣令人期待。

……

赤蹄城,城主府。

平靜中,巫源刺耳的尖叫彷彿劃破沉悶天空的驚雷,令人驚悚,炸裂耳膜。

「你說什麼?磐石寨升格為城,他現在是城主?」

端坐在椅子上的牛銅瞥了他一眼,淡淡地說:「這有什麼好奇怪的。阿浩打贏了豕族人,差點兒就滅掉鋼牙部,他手裡一下子多了上萬的豕族人,要是這樣都不能晉陞為城主,那才是怪了。」

「豕族人……他們為什麼要聽那小子的話?」巫源蒼白的臉上神情扭曲,雙手十指張開,彷彿想要抓住什麼,卻在半空中微微顫抖:「他們是異族,是牛族的仇敵,他們應該殺了他,而不是服從!」

時間過去的其實不是很久。

陰謀從來就見不得光,秘密必須隱藏在黑暗深處。沒有戳破面具之前,壞人看起來與好人沒有區別。同樣的道理,巫源必須謹守秘密,他不敢派出手下外出打探消息,這段時間他一直呆在赤蹄城,老老實實做著一名巫師的正常工作,對外界一切都顯得漠不關心。

暴露,往往是從一個毫不起眼的縫隙里開始。

巫源不敢冒險。

他覺得一切都在自己掌握之中。只要幹掉磐石寨派往雷角城送信的密使,就能從根本上斷絕天浩的援助。豕人可不是好惹的,他們是整個北方大陸上最野蠻,最兇殘,最強大的重步兵。歷史上從未有過與豕人講道理就能達到目的的範例。他們最大的嗜好是吃,其次就是殺人。

磐石寨有多少人?

六千,還是七千?

鋼牙部呢?

整整四萬!

現實就像玩弄人類思維的神靈化小丑,它用最殘忍的方法狠狠給了巫源一擊。預料中的情況沒有發生,區區幾千人的小型村寨竟然打贏了一個多達數萬的豕人部族,還殺死了他們的王。

是的,磐石寨。

在巫源的印象當中,那個地方永遠只是一個村寨,而不是城。

有生以來,巫源第一次感覺世界是如此的蒼白,如此的陌生。

「這不可能……」他喃喃自語,失魂落魄連連後退,重重跌坐的椅子上。

「這有什麼不可能的?」牛銅對巫源的反應很奇怪:「天浩這次真正發達了,招降了那麼多豕族人,磐石城的規模擴大了好幾倍。也虧得他手上有足夠的糧食,否則真養不活那些大胃口的傢伙,連帶著牛偉邦的地位也水漲船高……這次你是沒有跟著我去王都,國師對他的態度簡直好得沒法說,聽說還有好幾位城主與他結成聯盟,就連陛下也對阿浩讚不絕口。」

陰影籠罩著巫源黑沉沉的面孔,他用嘶啞的聲調掩蓋了內心深處的不安,以及憤怒:「……你確定?」

牛銅很清楚巫源對天浩的態度。他走過來,在巫源對面坐下,長長呼了口氣,耐心地勸解:「阿源,天浩是我們的同族,他不是我們的敵人。」

羞憤的思維牢牢佔據著大腦,巫源感覺每一根神經都緊繃到極致,他的表情很平靜,內心深處卻爆發著驚濤駭浪,無論怎麼壓制也難以平復,只有微微抽搐的眼角不受控制,但他低著頭,牛銅看不出來。

所有情緒都需要時間來緩釋。

漸漸的,一抹虛偽的微笑浮現在巫源臉上。

連他自己都覺得無法理解為什麼在如此狂怒之前居然可以做出這種表情。他用手指輕輕揉著眼角,按住那塊神經質般抽搐的肌肉,發出帶有譏諷,聽起來卻很溫和的聲音。

「我從不認為他是我的敵人。」巫源笑起來的時候很好看,白凈的臉龐尤其英俊,軟軟的長髮沿著肩膀垂落下來,薄薄的嘴唇上飛起一抹緋紅,所有這些都代表著善良。

「我只是想把他拉進我們的圈子,難道這樣做有錯嗎?」反客為主就是這麼簡單,在居於劣勢的情況下迅速佔據上風,是一種談話的藝術。

牛銅很冷靜:「你已經嘗試過了,雖然阿浩沒有明說,但他的行為已經表明了拒絕。」

巫源緩緩抬起頭,眼角已經不再抽搐,他對情緒的控制恰到好處,笑容裡帶有一絲淡淡的憂傷,還有顯而易見的不滿,僅僅如此,無法讓人看出敵意。

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身體里有個瘋狂的魔鬼在怒吼,在咆哮,恨不得用鋒利的獠牙狠狠刺穿該死的天浩,撕裂他的皮肉,一根根拔出骨頭,痛飲鮮血,只有這樣才能釋放出無窮無盡的恨意。

「你想告訴我什麼?」巫源伸手去端擺在桌上的茶杯,優雅動作掩飾了肌肉的僵硬。

「阿浩跟以前不一樣了。」牛銅繼續勸解:「他現在是城主,聽說磐石城現在的人口超過兩萬,他對那塊地方有著很強的控制力,而且從族長到國師,都給予他很大的支持。我們……我們得跟他搞好關係。」

城主!

這兩個字彷彿尖刀狠狠扎進巫源的大腦,他比任何時候都後悔當初作出的選擇……就不該成為一名巫師,應該選擇成為百人首,進而掌控一座城市。

現在說什麼都晚了。

巫源深深吸了口氣,笑容在大幅度張開的嘴唇映襯下顯得無比張揚:「哈哈哈哈,城主……我應該換身衣服,在他面前跳個舞,嘴裡還要唱著讚美的歌,你覺得怎麼樣?」

牛銅眼裡閃過一絲失望:「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到底是什麼意思?」巫源沒有暴怒,平淡的語調聽起來像冰:「他打贏了鋼牙部,他現在是城主,所以我就得像馬屁精那樣對他阿諛奉承?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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