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二節 秘密

粥喝了半碗,那塊餅連動都沒有動過。

他從早上起來到現在基本上水米未進,卻絲毫沒有胃口。

等待,令人如此焦灼。

天空逐漸被黑暗籠罩,恐懼和緊張的心情也隨著時間分秒過去變得沉重。

終於,巫源聽到房間外面傳來熟悉的腳步聲。緊接著,是三長一短的叩門。

是約定的暗號!

帶著無法形容的狂喜,巫源快步走過去,伸手拉開房門的同時,他努力控制情緒,保持著與平時沒什麼區別的表情。

他的貼身護衛站在外面,看到房門打開,連忙跨步走進去,隨手關上房門,單膝跪在地上:「啟稟大人,我拿到了您要的東西。」

這正是以羅臨死前聽過的陌生口音。

從護衛手上接過獸皮信件,巫源感覺狂跳的心臟隨時可能從胸腔里蹦出。他緊緊攥住那塊用火漆封口的獸皮,彷彿那是決定世界運轉方向的核心,閉上雙眼,在黑暗中驅趕眩暈,大口呼吸寒冷的空氣,足足過了三秒鐘,他緩緩睜開眼睛,以慣常的優雅姿勢,將手中的獸皮緩緩展開。

與之前猜測的一樣,磐石寨果然沒有足夠的力量對抗鋼牙之王,天浩必須向雷角城求取增援部隊。

房間里擺放著早已準備好的火盆。巫源把獸皮信件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確認沒有任何問題,這才帶著說不出的滿足與快樂,用指尖拎著獸皮一角,湊近火盆點燃。

看著那團在半空中徐徐上躥,在吞噬中不斷變大的火焰,巫源眼前彷彿晃動著天浩那張熟悉的面孔。

「其實你不該拒絕我的好意……真的。我需要盟友,我們可以合作……但……你拒絕了。」

自言自語的話語只有他自己才明白其中含義。

看著那張獸皮化為灰燼,巫源這才轉過身,含笑注視著站在面前的心腹:「事情辦得怎麼樣?沒被人發現吧?」

心腹搖搖頭,連忙恭敬地回答:「總共是三個人,都被殺了。屍體和馬都埋在城外的林子里,沒人會去那個地方。」

巫源仍然微笑著點頭,繼續問道:「他們呢?」

心腹知道這句話的真實指向:「我隨身帶著裝酒的皮袋,事情結束後,以慶祝的名義讓他們每人喝了點兒,酒里下了葯,他們都死了。」

巫源眼裡的讚許成分更深了:「這件事你沒有對別人說過吧?」

心腹認真地說:「大人您吩咐的事情,我怎麼敢違背?」

「非常好!」

巫源輕笑著轉過身,走到柜子前面,拉開抽屜,取出一個沉甸甸的麻布錢袋。

「這是給你的獎勵。」他把錢袋遞過去。

心花怒放的心腹連忙接住:「多謝大人。」

「下去吧!」巫源滿意地注視著他,同時叮囑:「管好你的嘴,不該說的事情就不要亂說。」

對方心領神會,牢牢抓住手裡的錢袋,忙不迭應道:「屬下明白。」

「去吧!」

賞賜很豐厚。

跟在巫源身邊時間久了,心腹隨便用手一捏,隔著厚厚的布料就能判斷出裝在裡面的金屬貨幣面值。那是比銀幣體積更大的金幣,這麼大的一袋,至少有上百枚。

在赤蹄城,這些錢可以買下很多東西。

帶著說不出的狂喜,他轉身想要離開。

剛邁出右腳,他立刻感到後腰傳來一股堅硬的力量,衣服被刺穿,撕裂了皮膚和肌肉,深深扎進了內臟。

也許是腎,或者是肝。

劇痛與震驚同時籠罩著大腦。捧在手裡的錢袋掉了,顫抖的手掌捂住後腰,摸到了插在那裡的匕首握柄,有種可怕且難以形容的堅硬感,更多的還是潮濕與溫熱,那是鮮血大量流出體外產生的觸感。

不斷向後轉移的視線中出現了巫源的臉,他仍在微笑,上揚的嘴角絲毫沒有溫和與親切,只有令人畏懼的嘲笑和譏諷。

「……你……殺我……」心腹臉上的肌肉一陣扭曲,他想要伸手抓住巫源的脖子。明明白白知道兇手就在眼前,也知道區區一個巫師無論戰技還是力量都不是自己的對手,可最後的空間障礙就是無法突破,顫抖緊繃的胳膊就這樣懸停在半空,徹底凝固在距離巫源喉嚨約二十公分的位置。

「你好像忘記了我的身份。」巫源寧定地注視著眼前的瀕死之人:「我們掌握著天底下所有的藥物。能使人解除病痛,自然就能讓人失去力量。如果沒有我給你的毒,區區一口水酒怎麼可能把人弄死?你現在也是同樣的道理,麻痹,失去對身體的控制,已經進入你血液的毒素很快就會貫穿全身……呵呵,我的確不是你的對手,但只要在刀子上塗抹那麼一點,也就夠了。」

死亡恐懼降臨到自己身上,心腹才真正明白那是一種何等可怕的感覺。

他忽然想起幾小時前在城外被自己狙殺的那三個人。

尤其是被砍斷手腳的,一直掙扎到最後的那個男人,他當時的心情和感受,是否與自己現在一樣?

僵硬的手腳已經不聽使喚,思維意識也越來越模糊。心腹拼盡最後的力氣,發出痛苦絕望的低緩哀嚎。

「……告訴……我……為……為什麼?」

話音剛落,最後的生機從體內消失,沉重的身體轟然倒下。

他至死也沒有從巫源口中得到答案。

巫源彎腰從死者身上拔出匕首。他非常小心,側身避開從傷口位置噴濺的血水。為了確保目標必死,又掄起匕首對準死者胸口部位狠插了幾下,然後割斷喉管。

這裡是赤蹄城,就算殺了人,也不會給巫源帶來麻煩。

注視著那張在震驚與恐懼中永遠凝固的臉,巫源淡淡地笑了。

「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可惜,你不懂這個道理。」

……

從鋼牙城出發的軍隊非常龐大,在白雪皚皚的荒原上緩緩前行,形成一條綿密的黑線。

行軍隊伍里有一輛馬車。木製車廂很粗糙,談不上什麼工藝,與其說是車廂,不如說是一個粗製濫造的大木頭箱子。唯一的優點的廂體足夠寬敞,即便是體型巨大的豕族人,同樣可以躺在裡面睡覺。

兩匹馬用於拉車,這是鐵齒財力的極限。有時候連他自己都覺得這個族長當得很窩囊,表面上管著好幾萬人,實際上還不如其它部族富裕些的寨子頭領。

老天爺真的不長眼,憑什麼其它部落都有核心技術,唯獨我豕族什麼也沒有?

寬敞的車廂內部鋪著獸皮,冷空氣進不來,鐵齒坐在裡面很暖和。巨大的木質車輪碾過石子路面,顛簸的感覺很不舒服。鐵齒臉上全是陰鬱,一直沉默,偶爾發出低沉的嘆息。

憤怒狂熱冷卻之後,他發現自己做出的征戰決定其實並不明智。

當然,磐石寨的牛族人攛掇崮山寨全員反叛,這場仗一定要打,但不應該以現在的方式進行。

隨同出戰的人太多了。

糧食成了最令鐵齒頭疼的問題。

其實鋼牙巫師提出的建議很不錯,由各城寨按比例出兵,的確可以壯大自己這邊的軍隊聲勢,增強力量。但直到軍隊離開鋼牙城的時候,鐵齒才知道手下這些城主和頭領都打著小算盤,他們帶的糧食不多,僅夠鋼牙城到磐石寨這段距離單程消耗。

鐵齒不蠢。年輕的時候他去過鎖龍關,跟南方白人打過仗,他很清楚後勤補給對一支軍隊來說有多麼重要。然而問題的關鍵就在這兒——上面的人這樣想,下面的人卻不這樣看。表面上說是為了替大王分憂,要讓叛逆者付出代價,可實際上他們腦子裡只是想著攻城破寨搜刮戰利品。何況豕族人強悍的戰鬥力眾所周知,尤其是鐵齒直屬的親衛隊,有了這支所向披靡的精銳為核心,哪裡還有打不贏的道理?

這次的征戰應該很輕鬆,說不定大軍開到磐石寨,那裡的人就全部嚇傻了,用不著自己動手,他們就自亂陣腳,開門投降。

這不是假大空的臆想,而是有著真實發生過的依據。

在某些方面,鐵齒的想法是一致的。

他覺得自己能贏。

但他萬萬不能接受大量戰利品被手下瓜分。

何況這些傢伙早早就想好了對策,他們連路上吃的糧食都不願意多帶,明擺著是要輕裝上陣,殺人破寨,扛著滿滿當當的大包小包高高興興回家。

坐在車廂里低著頭,愁眉苦臉,手指用力按著腦門,彷彿要把那個位置硬生生捅出一個洞。

馬車忽然停了下來。

鐵齒聽見外面有迅速奔跑的腳步聲,來人在車廂外站定,粗重的呼吸讓他判明那是身邊的親衛。

「出什麼事兒了?」鐵齒隔著車廂問。

「啟稟大王,有人想要見您。」

見我?

鐵齒微微皺起眉頭:「誰?」

「一個牛族人,他主動找到前面的哨探,自稱是從磐石寨逃出來,有緊急軍情要報告大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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