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九節 王與巫

他們曾經是很好的朋友。

但是現在……

「我這次回來不會待太久,反正你也不喜歡看到我。」巫源盡量長話短說:「磐石寨這次鬧得事情很大,身為族長,你打算怎麼解決?」

牛偉邦活動了一下左手,伸展的拇指帶動魚際肌緩緩轉了個圈:「磐石寨?你指的是阿浩那小子?」

不等巫源回答,牛偉邦嘴角歪朝一邊,從胸膛深處噴出輕蔑冷哼的嘲笑:「怎麼,你之所以回來,就是為了這件事?」

平整端坐的巫源沒有否認:「你覺得這事兒很小,可以不用管?他直接把整個崮山寨弄過來。這是什麼行為?直接與豕族開戰?」

「別說得那麼危言聳聽。」牛偉邦看似大大咧咧,其實卻在仔細觀察巫源的表情變化:「區區一個鋼牙部,不代表整個豕族。」

「那就是說,你打算為了區區一個磐石寨,與鋼牙部全面開戰?」巫源修正了話題,抓住問題核心。他鄙夷地笑著,略微顯長的英俊面孔看起來有些邪魅。

「一個幾萬人的小部落而已,算得了什麼?」人口數量是牛偉邦引以為傲的資本。從父親手裡接掌權力即位後,他對族內的管理一直很寬鬆,核心政策主要是針對擴大耕種獎勵,以及各城寨糧食上繳的比例逐年降低。但規矩是規矩,下面的人為了私利拚命增加糧食繳納數量,牛偉邦也對此無可奈何。畢竟參與的人太多,除了勸說和誘導,實在沒有更好的辦法。

鋼牙部有四萬人,雷角部有十二萬。

巫源的冷笑同樣輕蔑:「如果所有問題都可以通過數字對比來解決,就不會有什麼戰爭了。」

牛偉邦分開雙腿,朝前傾斜的身體依靠手肘杵在膝蓋上的力量支撐,濃密的眉毛下面目光炯炯:「你想得太多了,還輪不到你來教我做事。」

「我只是告訴你這件事會引發什麼樣的後果。」巫源抬手拈住從耳邊垂落下來的長髮,在指尖慢慢搓開:「鋼牙王鐵齒的親衛可不是好惹的,那都是一個個從死人堆里殺出來的狠角色。看看他們最近幾年的戰績:一千對六千,幫著虎族人幹掉了鷹族一個部落。一千對一萬五,幫著獅族滅掉鹿族一座城。除了這兩次大戰,林林總總還有幾十次小規模戰鬥,都是穩贏不敗。」

「別以為天浩上次打贏了鹿族人就能得意忘形。你比我更清楚鹿族人在打仗方面有多麼窩囊。他們天生就不是吃這碗飯的料,否則鎖龍關方面也不會一再拒絕挑選鹿族人為戰士。但是豕族不同,尤其是鋼牙王鐵齒,他的親衛可不好惹。」

「沒錯,雷角部人多,十二萬對四萬,三打一贏面很大。可你也不想想,磐石寨才多大點兒地方,距離雷角城這麼遠,等到你集結好軍隊,也許一切都結束了。」

牛偉邦陷入了沉默。

巫源沒有誇大其詞,他說的這一切全都有理有據。

他並不擔心鋼牙王鐵齒會進攻雷角城。那樣做與主動自殺沒什麼區別。鐵齒雖然殘暴,卻不會白白給自己送人頭。

但他一定會報復。三個豕族村寨同時投靠磐石寨,換了任何部落首領都咽不下這口氣。

鐵齒的親衛威名赫赫,戰鬥力堪稱恐怖。

現在最大的問題就是時間和路程,磐石寨距離雷角城實在太遠,有些鞭長莫及。

派出大軍駐守磐石寨並不現實,那會消耗大量資源,同時還會減弱對其它軍事方向的威懾力。牛族領地外圍並不安全,需要警惕的敵人到處都是。

良久,牛偉邦發出粗重的呼吸,他用黑亮的眼睛盯住巫源:「你到底站在哪一邊?你好像忘記了,你是我們雷角族的巫師。」

「我在幫助你解決麻煩。」巫源以言辭激烈的反問應答:「身為族長,你應該從大局著想。區區一個磐石寨,丟了就丟了,沒什麼大不了。虎族和獅族才是我們必須首要考慮的重點。」

「照你的意思,我是不是應該把所有投奔過來的豕族人抓住,好好包裝打扮一番,把他們送回鋼牙城,然後跪在鐵牙面前求他寬恕,然後再跟他締結一個主從盟約?」牛偉邦諷刺地問。

巫源對此置若罔聞,他保持著正襟危坐的姿勢:「尊敬的殿下,你應該學會取捨。這是個龐大的世界,無論是誰都不可能把所有好處都撥拉到自己碗里。為了區區一點蠅頭小利,撿了芝麻丟了西瓜,總有一天你會後悔的。」

牛偉邦再次陷入了沉默。

他在思考。

眼睛眨動的頻率非常緩慢,左手五指分開杵著大腿,右手握住下巴,在粗糙的鬍鬚之間來回摩挲。眼睛彷彿被地板上的固定位置牢牢粘住,無法移動,思考在腦海里遊盪,無序衝擊著邏輯,秩序掃平了混亂,新的思維從頭腦戰爭焦土上誕生,重新構建出另類的框架。

他眼眸深處釋放出森冷目光,死死盯住坐在對面的巫源:「如果你不是我的族人,不是雷角部的巫師,我現在就把你打成殘廢。」

世俗權力與神靈代表著兩個不同的世界。作為一族之王,牛偉邦可以懲罰巫源,卻不能剝奪其生命。殺死一名巫師,必須有著來自更高級巫祭的指令。

或者另外一種方法:由神靈降下旨意,決定一名巫師的生死。

「……照這麼說,我還得感謝你?」巫源並不在意這種威脅,他淡淡地笑道:「感謝你沒用鞭子抽我,感謝你沒用刀子把我的耳朵割下來,還得感謝你沒有砍斷我的手腳,把我變成一個廢人。」

牛偉邦知道自己在口舌方面不是巫源的對手。

他的眼角微微抽搐,抬起右手,帶著被壓制的狂暴力量,筆直指向敞開的房門。

「滾出去,別讓我再看到你。」

巫源的臉色有些發白。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憤怒。

被羞辱的感覺像電流一樣貫穿全身。

上次產生同樣的感覺是好幾年前,那時候自己奉命出使獅族,也就是在那個時候巫源被獅王的貨幣改革理論所折服,懷著迫切與希望返回,卻沒有從牛偉邦這裡得到任何支持。迫於無奈,他只能把所有希望投注到赤蹄城主牛銅身上。

「……希望你記住今天說過的話。」站起來,巫源臉上看不到絲毫留戀:「我……我保證!你……會後悔的。」

大步走出房間的他彷彿一陣狂風,充滿毀滅一切的可怕力量。

房間里很快變得安靜。

看著正前方那張空空的椅子,牛偉邦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怒火,以強大的意志從腦海中抹掉下令殺死巫源的衝動。

「看來得跟國師好好商量一下,給雷角部另外換個新的巫師了。」

解決問題的方法很多,這只是其中之一。

……

大雪紛飛的季節不宜外出。

從雷角城遠來的使者小隊帶來了雷牛王的親筆信,還有五匹馬。

用黑炭粉混合骨膠製成的墨水附著力極強,寫在獸皮上的字句必須先用文火烘烤,然後才能用刀子刮掉。這在很大程度上增加了偽造文書的難度,再加上用特殊針法縫製合攏的獸皮邊緣,最外部帶有雷牛王記號的火漆印,使這封信具有很高的保密度。

信上的字句不多:「如有需要,立刻向雷角城求援。本王會第一時間派出援軍。好好乾,給我狠狠殺殺鐵齒那個混蛋的威風!」

連日趕路,幾乎被凍僵的信使隊長一口氣連喝了兩大碗肉湯,好不容易暖和過來。他搓著手,頗為敬畏地對天浩道:「大王讓我們把這些馬送過來,讓您先用著,不夠再說。」

上次送到雷角城的數千名鹿族戰俘,讓天浩威名大振。現在整個雷角部落都知道邊境上有一個叫做「磐石」的寨子。蠻族最重戰功,他們認為這是一個男人挺身立足於世間的基礎。

感慨的微笑在天浩臉上蕩漾,他看著獸皮信件自言自語:「沒想到在一個陌生的世界裡居然得到出乎意料之外的信任。呵呵……看來某些人生為統治者果然是上天的垂愛……好吧,是我過於詩情畫意了。我必須為我之前的某些想法向您道歉,尊敬的雷角之王殿下。」

沒人聽見他在說什麼。極低的聲音不可能傳入別人耳朵,微微張合的嘴唇也無法通過視覺觀察判斷出具體字句。

「謝謝你們帶來的好消息。」收起信件,抬起頭,天浩帶著熱烈激情順序擁抱了每一個信使:「好好休息,把這裡當做自己的家。今天,你們是磐石寨最尊貴的客人。」

很多人都在哀嘆機會沒能降臨到自己頭上,卻從不懂得創造機會。天浩從不忘記對值得拉攏的人施恩,哪怕只是幾名身份低微的信使,在他看來也決不能放過。

當面宰殺的母雞在湯鍋里散發出濃香,雞蛋這種奢侈品管夠,切成厚片的乳酪在鍋里滋滋冒油,還有新鮮的魚和酒……豐盛的宴席讓信使們受寵若驚,滿懷感激的他們議論紛紛。

「以前在雷角城的時候,就聽說磐石寨這位年輕頭領很厲害。今天一見,果然沒有架子。」

「他一直說我們是他的兄弟。要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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