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科長瞪了他一眼，臉上怒色一閃而逝，似乎下一刻就要發作。不過還是強行忍住了，因為他沒從葉九臉上看到絲毫緊張畏懼之意，只有一抹隱藏得不怎麼樣的嘲諷。
對的，就是嘲諷！
許科長斷定自己並沒有看錯。
他在嘲諷什麼東西？
不過很顯然，眼下許科長沒時間追究下去。
他得先應付蔣主任和溫所長。
「兩位，你們也許不清楚鄒老政委的脾氣，他雖然是個老革命，可是對於葉落歸根，身體髮膚，受之父母這樣的……古老傳統，非常的固執……」
許科長斟酌著措辭，有點艱難地說道。
從他的語氣之中也可以聽得出來，他對於老頭子的固執，其實也是頗有些不以為然的。只不過此時此刻，老爺子就坐在那邊，他必須得特別小心，千萬不能說出什麼得罪人的話來，要不然，後果會很嚴重。
蔣主任和溫所長對視一眼，自然立馬就明白了許科長話里的意思。
老實說，這一點，他們倒是能夠理解。
許多老人家都有這樣的觀念。
他們在以往辦案的時候，也碰到過不少死者家屬，其中以老年人居多，特別抵觸對遺體進行醫學解剖。在他們的腦海中，似乎人死後依舊是有知覺的，用那麼鋒利的刀子鋸子把身體劃開，一定痛得很。
不過通常最後還是「犟」不過公安機關，該解剖還得解剖。
可是今天要面對的人有點不一樣。
身份地位太高了。
儘管鄒老政委早已退休，可人家那級別還在，各種老關係還在。別的不敢說，真要是鬧起來，夠他們喝一壺的。
上級領導為了平息老爺子的怒火，肯定要狠狠的批他們一通。
豈不冤枉？
但溫所長還是說道：「許科長，你可就要靠你們單位的同志幫我們一起去做工作了。」
誰知許科長卻苦笑一聲，雙手一攤，說道：「沒轍！」
「我跟你們說，這事誰都沒轍。不要說我們研究院的領導，就算是部領導來了，也一樣沒轍。你們也許不知道，為了死後不火葬，回老家土葬，老政委當初可是差點鬧得被撤職，臨退休了還寫了個報告，寧願將所有退休待遇全部還給國家，死了之後也要回家土葬……」
「你說，他能同意你們把他兒子的屍體拉回去，大卸八塊嗎？」
許科長沒好氣地說道。
「那最後單位怎麼處理的？」
葉九忽然冒出來這麼一句，把蔣主任，溫所長等人噎得直翻白眼。
——大哥，你的腦迴路能不能別這麼新奇啊，這是眼下應該關注的重點嗎？
「還能怎麼處理？不處理啊！」
「誰能犟得過那樣的老資歷？」
倒是許科長回答了他，只不過語氣極其不善。
葉九點點頭，表示理解。
遇到這樣犟頭，上級領導也是無奈，葉九都能想得到，上級領導對老政委那個鄭重其事遞上來的報告，也只能「留中不發」了。
同意也不行，不同意也不行，那就這樣吧。
其實在某種意義上來說，上級領導這恐怕也是默許了。而且，這死後的事情不應該死後再說嗎？
到那時候，老爺子人都不在了，他再犟也無濟於事。
該怎麼著還怎麼著。
可眼下，老爺子還在呢。
蔣主任有點不耐煩了，板著臉說道：「許科長，這個事如果你不能做主的話，那就請你們領導過來吧。」
一個小小的行政科長，港真，確實有點不放在蔣主任眼裡。
哪怕是這種大型保密單位的下屬研究院的行政科長！
許科長臉上飛快閃過一抹陰毒之色，顯然蔣主任這個態度刺激到他了。
葉九在一旁看著很有趣。
這位許科長，看上去也已經四十歲出頭，在鴻發會所的時候，更是玩了一把深沉，連葉九都差點被他瞞過去了，還以為他真是那種看淡一切的「高人隱士」，誰知就這麼一點點城府，動不動就會發怒。
雖然只是在自己內心發怒，輕易不表露出來，但也已經足以讓葉九對他有了更深一層的了解。
怎麼看上去，就像是那種鬱郁不得志的「破落戶」呢？
照說，四十歲能夠在首都一家大型保密單位的二級部門擔任一個頗有實權的行政科長，已經很不錯了呀。
在普通市民階層，也算是「高階」了。
「嘿嘿，蔣主任，真要是我們院領導來了，恐怕你們更不好做工作。你要知道，現在的院長和書記，當年可都是老爺子的老部下，老爺子一手提拔起來的。他們來了，老爺子說什麼就是什麼……」
「那依許科長的意見，該怎麼辦才好？」
蔣主任冷冷反問道。
「好辦啊，你們該怎麼辦案子就怎麼辦案子，想要找什麼人了解什麼情況，都沒問題，我全力配合。只要你們把鄒教授留下……我們單位還要搞個追悼會呢。」
「等我們向上級領導彙報之後，做通了老爺子的工作，你們再來要人不遲。」
「那要等多久？」
「也不用等多久，我估摸著，等過個一天，老爺子稍微緩過來一點，就能聽進去勸了。放心，遺體我們會送到殯儀館去，用冰棺保存起來，不會出問題的。」
聽上去，這倒也不失為一個折中的辦法。
沉默了一陣的葉九忽然又開口了，帶著點調侃的意思說道：「許科長，你這麼擔心我們做遺體解剖，是不是在害怕什麼呀？」
「哎，你這個人怎麼這麼說話呢？」
許科長立馬就炸了，一張臉漲成了青紫色，死死盯住葉九，怒氣勃發。
「照你這意思，你這是在懷疑我了？」
「簡直是笑話！」
「在咱們單位，誰不知道我老徐家和老鄒家是幾十年的老交情？我家老爺子和鄒政委是幾十年的老戰友啦，你這麼說話……你負得起這個責任嗎你？」
「什麼人啊真是的……」
這邊廂忽然鬧騰起來，頓時就將大夥的目光都吸引過來了。
葉九也沒想到，這許科長就像是個爆竹一樣，一點就炸，頓時聳聳肩，不再吭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