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們愛得閃閃發亮 青鬼

笑子很少沒完沒了地打電話,但這次她只是在聽對方說,偶爾附和兩句。在電話里長聊不是她的本意。笑子討厭打電話。

阿紺曾經勸我多打打電話。所以剛開始,我時常主動給她打電話。所謂剛開始,就是我和笑子相遇並開始交往的時候,當然是在結婚前。阿紺的論調是,所有的女人都是NTT 的姦細。而笑子在電話里的聲音總是不太高興。

「我們是否該談談電話的問題?」有一天,她忽然這樣說。

「談談?談什麼?」我一邊問,一邊擔心手頭的十元硬幣是否夠用。那是個雨夜,我從一家西式風格的小酒吧給她打電話。

「也就是說,你並沒有給我打電話的義務。」笑子毫不客氣地說,「睦月,其實你也不喜歡打電話吧?」

沒辦法,我只好一五一十地承認了。「太讓我吃驚了,你竟然看出來了。確實是這樣。」

我看著正在櫃檯邊喝酒的阿紺的背影,當時就想,以後即便被鐵環套住脖子,也不會相信那傢伙的女性論了。

「喝嗎?」

幾乎是同時,一個杯子忽然推到眼前,不知什麼時候,她的長電話已經打完了。

「這是什麼?」

「杜松子酒和蒔蘿酒。」

我禮節性地嘗了嘗這種透明得像清酒的雞尾酒,還給了笑子。她接過去,慢慢地喝了一口,似乎感覺十分甜美似的,露出了微笑。

「瑞穗和她婆婆發生了爭執,正鬧得不可開交。」

「哦?」

瑞穗是笑子自高中以來的好朋友,笑子說是她「唯一的朋友」。瑞穗開朗爽快,我也見過幾次,她的性格和笑子相差得太懸殊了,兩個人在一起總感覺不協調,不過挺有意思。

「這世上的婆婆似乎總愛提些無理要求,但我的婆婆倒是非常隨和。」

笑子的語調中沒有任何摻假的成分,我倒有些於心不安。

對於老媽來說,笑子是原本想一輩子獨身的同性戀兒子好不容易才喜歡上的女人。她當然會對不在乎是否有夫妻生活而嫁給我的笑子隨和些。她肯定想,如果讓這個兒媳婦跑掉了可不得了。還總是嘮叨說,醫生要靠信譽做生意,總是獨身的話會影響聲譽。

正想著,一個坐墊忽然飛到臉上。回過神一看,笑子坐在沙發上,嘴巴抿成了「一」字。「你沒聽我說話!」

笑子動不動就愛扔東西。

「對不起。你剛才在說瑞穗的事吧。」

「是呀。還有,我約好明天去瑞穗家玩,可能會晚些回來,可以嗎?」

「當然可以。」接著我又問道,「九點左右我去接你?」

笑子搖搖頭,定定地凝視著我的臉,好像在說什麼重大事情,一板一眼地說:「不說這個了,你是不是該抽些時間見見阿紺?他肯定很寂寞。」

感覺怪怪的,妻子竟然擔心丈夫的情人。

「不會,那小子才不會寂寞呢,但還是要謝謝你對他的關心。」

「哦?」笑子不再言語了,微微一笑,把兌了蒔蘿酒的杜松子酒一飲而盡。

第二天,老媽來醫院找我。當時我剛結束早晨的查房,正坐在休息室喝咖啡。

「感覺怎麼樣?」

老媽在我身後問道。但在聽到她的聲音之前,我就知道是她來了,因為已經聞到了香水的味道。

「哎呀,媽媽,你怎麼來這裡了?幹嗎不去我的住處?」

我心裡很清楚,老媽肯定找我有事,不想跟我和笑子兩人談,只想跟我談。

「爸爸身體好嗎?」

「嗯,很好。」

老媽脫掉了大衣,穿著白色安哥拉兔毛衣,顯得要比實際年齡年輕十多歲。她綻開了濃艷的紅唇:

「笑子怎麼樣?」

「很好。」我回答著,讓老媽坐在椅子上,給她倒了一杯咖啡,靜靜地等她打開話匣子。

「你搬出去後,家裡顯得空蕩蕩的。」

老媽的聲音夾著一絲傷感,還擺出有些失落的神色。

「今年的冬天特別冷。」

「是很冷。」我附和著,「現在正流行感冒,媽媽你可要注意。」

「你這麼一說,我嗓子確實有點痛,有什麼好葯嗎?」

真拿老媽沒辦法,我苦笑著說:「你從爸爸那裡拿不就行了(老爸自己開了一家醫院)?快說吧,今天找我什麼事?」

老媽似乎難以說出口,把我拉到走廊上,壓低聲音吞吞吐吐地說是關於孩子。

「孩子?」

「你怎麼想?和笑子談了嗎?」媽媽步步緊逼。

「我們上個月才結婚。」

「睦月,柿井是婦產科的吧?」老媽說。柿井是我的朋友,和我在同一家醫院上班。

「你應該跟他諮詢一下,就是關於人工授精的事。」

老媽就像在說某種點心的名字,隨口說出「人工授精」這個詞。果然不出我所料。

「對不起,我還沒跟笑子商量。」

老媽明顯露出了不滿的表情。「這太不正常了,一個健康的女人按常理應該會考慮這個問題。」

「過段時間我和她談談。」我說著,摁了電梯的按鈕,「我們商量好了馬上向你彙報,但要再過一段時間。」

綠色的電梯門開了,我鄭重其事地將老媽「放入了箱子」。「路上小心,替我向爸爸問好。下次你們到家裡玩吧,笑子也想見你們。」

老媽嚴肅地盯著我的臉,鄭重其事地提出了警告:「睦月,你可是家裡唯一的兒子。」

沒等我反駁,電梯門就關上了。我站在那裡,一直等到顯示燈變為一層,才大大鬆了一口氣。

我用電梯旁的公用電話給阿紺打了電話。阿紺是個大學生,上午一般都在住處睡覺。倒不是聽了笑子的話才打電話,只是今夜我特別想見阿紺。我們好久沒見面了。

回到家中,發現笑子正在獨自唱歌。確切地說,不是一個人,是沖著掛在牆上的塞尚的水彩畫唱歌。今天的曲子是《那個孩子是誰》,我的妻子確實有些不正常。

「我回來了。」

我真心喜歡笑子扭頭說「你回來了」的表情。笑子絕不會滿臉欣喜地迎出來。她的樣子看上去有些吃驚,好像做夢都沒想到我會回來,隨後慢慢地露出微笑,似乎想起了我的存在。這讓我感覺十分輕鬆,看來我不在家的時候,她並沒有一直在等我。

「瑞穗怎麼樣?」我一邊脫大衣一邊問。

「她的精神比預想的要好。」

「這太好了。」

「我約她周六來家裡撒豆子 ,她說和老公還有小佑太一起來。」

「豆子?」

「這個星期六是春分。」笑子說。她特別看重這些活動,我唯一吃到的她親手做的飯就是七草粥 。她一邊笨手笨腳地切著野菜,一邊說:「自古以來流傳下來的東西,總讓人感覺非常浪漫。」

「是春分呀。」

「睦月,你負責扮鬼。」笑子的語氣不容分說。

我洗澡的時候,笑子一隻手拿著威士忌酒杯進了浴室,身上還穿著衣服。

「給我講講阿紺的故事。」

「講什麼?」

我的妻子無聊的時候,不論我在什麼地方,她都會跟過來。

「什麼都行。」

我考慮了一下,想挑簡短些的講給她聽。我泡在浴缸里時,她就站在淋浴池邊上。當我在淋浴池的時候,她就坐在浴缸邊上,安靜地聽我講。

「阿紺呀,是天下第一號喜歡惡作劇的傢伙,但不是戲弄朋友,那傢伙總是把目標鎖定在無辜的普通人身上。惡作劇的種類很多,變化多樣,但每次都無聊透頂。我最喜歡他在電影院里的惡作劇。如果播放的是愛情悲劇,或主人公是得了不治之症的孩子之類催人淚下的電影,他會專門坐在看上去容易動情落淚的人旁邊,比如一對大學生戀人中可愛的女孩,或一眼看去打扮得像保姆的女孩子。等旁邊的人眼中逐漸溢滿淚花,正要哭出來的時候,阿紺會假裝打噴嚏。那可不是一般的噴嚏,而是格外響亮的『阿——嚏』。結果呢,弄得旁邊的人錯過了哭的時機,想笑又不能笑,鼻子還在抽抽搭搭,表情很怪異。真是可憐。」

說到這裡,我不由得笑出來。阿紺這傢伙確實有惡作劇的本事。

「阿紺為什麼要這樣做?」笑子認真地問。

「不清楚。」阿紺從小就討厭同情別人,特別瞧不起在人前哭泣的傢伙。

「阿紺就是這麼個人。」我邊淋浴邊說。阿紺最不能忍受的,就是那些幹了難為情的事卻不知羞愧,甚至得意揚揚的人。

洗完澡後再喝依雲水,甘甜得猶如上天的雨露,一塵不染的水流淌到身體每個角落,甚至感覺指尖都變得健康而富有活力。我走到陽台上,咕咚咕咚地把水喝進肚子。

「我討厭依雲水的瓶子。」笑子說。她站在旁邊,身上裹著毛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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