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君臣義 第0907章 息隱之由

「陛下曾說過,他與息王走到最後兄弟鬩牆,兵戎相見的地步,絕非他所願。而是背後又很多人和事在推,大勢所趨,不得不如此,他不動手,息王也會動手,玄武門之事,既是為了天下,也是為了自保,無可奈何。」

「陛下也從未否認過,息王對大唐立國的功勞。當時國家新立,民生凋敝,陛下征戰四方,所需的軍用糧草卻從未短缺過,這是何等不容易。自息王死後,糧草後勤便再也沒有調度如當年一樣過。息王的能力,陛下一向是認可的。因此在有人試圖構陷息王的時候,陛下絕不肯答應。」

「嗯。」李牧點頭應聲,心中卻想,恐怕也不盡然吧,當時的情況,李建成雖然死了,但是太子黨還有一大批人在呢,比如魏徵,王珪,薛萬徹等文臣武將,在朝中的勢力也是非同一般,把李建成徹底搞臭,必定會傷害到他們的感情,引起這些人的不滿,不利於維護政權的穩定和統治集團的穩定。至於什麼兄弟情深,還是省省吧,真的情深,也不會趕盡殺絕了。

「後來又提議定謚號為『靈』,陛下起初還是不同意。」

「靈?」李牧皺眉道:「這靈何解?是不好的意思么?」

高公公一副看文盲的樣子瞥了他一眼,道:「《謚法》有言,無能之人身居高位曰靈,謚號為靈,意思是說息王身為太子,卻德不配位。他能被立為太子,並不是因為他的才幹,而是因為他出生的早,是靠著『嫡長子』的身份才當上太子的。」

李牧納罕道:「這也不符合實情吧。」

「是,所以陛下起初不同意。」高公公嘆道:「但後來陛下答應了。」

李牧撇嘴,高公公解釋道:「陛下不得不答應,因為陛下的皇位,來路不正,無法正名,他得給天下人一個說法,否則他就是亂臣賊子。謚號定為靈,能夠爭取一些輿論支持,即便有牽強附會之嫌,也算是一個交代了。」

李牧心裡腹誹,說到底還不是為了一個身後名么?情意什麼的,都是假的。把李建成描述成一個懦弱的無能之輩,比把他描述為一個十惡不赦的大壞蛋更容易讓李建成舊部接受,不會激起他們的不滿,過於傷害他們的感情。算是一個折中,讓大家都有台階下來。

「等等。」李牧忽然想起來,好像不對勁,李建成的謚號不是『隱』么?也不是靈啊,難道還有變化?

「我知道你要問什麼。」高公公接著說道:「靈這個謚號,是定下來了,但是陛下還是心緒不寧,咱家記得當時是二月,墓志銘的碑文都已經刻好了,三月便要擇選日子下葬,就在最後關頭,陛下改了主意,把『靈』改成了『隱』。」

「這有什麼差別?」

「差別可大了。」高公公恨不得給李牧拿來一本《謚法》,解釋道:「陷拂不成曰隱;不顯屍國曰隱;見美堅長曰隱;隱括不成曰隱;不屍其位曰隱;違拂不成曰隱;懷情不盡曰隱;不明誤國曰隱;威德剛武曰隱。這是一個中謚,而靈是下謚。」

「哦。」李牧明白高公公的意思了,李世民最終還是顧念點兒兄弟之情了。雖然沒有非常中肯地給李建成一個評價,但至少沒有惡語中傷。

「可是我還是有一件事不明啊。」李牧琢磨了一下,又問道:「按你的說法,所謂謚號,分上中下,中謚應該也不止一個吧,但為何偏偏是個隱字呢?」

「這可就不足為外人道了。」高公公揮了揮手,身後跟著的小太監,自覺地退後了五步。高公公壓低聲音,道:「這裡頭的事情,所知道的不過三人,恰巧,咱家就是其中之一。」

「哦?公公如何知曉?」

「陛下最終決定更改謚號的時候,夜不能寐,挑燈讀史。咱家伺候陛下,看到了陛下讀的書。其中,有這麼一段故事。」

「請公公解惑。」

「《春秋》中的一段:魯國國君魯惠公去世,下令傳位於太子姬允。但太子姬允還很年幼,不能處理國政,所以由庶子,姬允的哥哥姬息代理國政,所有人都覺得,姬息代理國政,是要染指大位了。但姬息卻說,他只是幫助兄弟,沒人信他的話,姬息也不辯解,但只要有人問起,他便還是這樣說。」

「話雖然這樣說了,但信的人沒有幾個。大部分的人是不信的,魯國有一位大臣叫做羽父,他就不這麼想,他的想法是國君的位子誰坐著就是誰的。於是羽父勸魯隱公殺掉弟弟姬允,除掉後患,這樣他就能永久做國君了。他自告奮勇可以幫助姬息做這件事,條件就是,事成之後,他要做魯國的太宰。」

「姬息回答地十分實誠,他告訴羽父,他本來就沒打算一直做國君,之所以做了十幾年的國君,是因為姬允年紀太小,沒有處理國家大事的能力。現在他長成大小夥子了,也到了歸還國君之位的時候了。為了讓羽父相信他的話,他甚至拿出地圖來,指出一個地方,說已經在這裡修建了一座小城,作為自己養老只用。」

「這羽父聽魯隱公心意已決,感到十分失望,同時也感到了深深的恐懼。這姬息對親弟弟如此回護,今日自己已經表露了不臣之心,來日他交還了國君之位,新的國君姬允還不得把他殺了?」

「為了免除血光之災,羽父想出來一個絕妙的主意。既然兄長不願意殺弟弟,那我就去勸弟弟殺哥哥。甭管是誰當國君,太宰他都有的做。於是,羽父又跑到姬允那裡遊說。姬允不知其中細情,接受了羽父的建議,讓羽父帶刺客秘密殺死了姬息。」

「就這樣,弟弟姬允當上了國君,這就是魯桓公,羽父也如願當上了太宰。後來,姬允給哥哥姬息定謚號為『隱』。」

李牧恍然,心道,原來這息王和隱太子是從這兒來的。細細一想,李牧不禁道了一聲『高』,李世民這一手高啊。他把自己類比姬允,把李建成類比姬息,這是在告訴世人,其實兄弟倆都沒錯。會發生玄武門之變,是因為有人在中間挑唆!

早就有傳言,說李淵曾對李世民說過,天下是靠他征戰得來的,所以有意要把天下交給他。只是礙於他不是嫡長子,所以沒能施行。若兄弟倆類比姬允和姬息,這事兒就可以有這樣一個說法了。

李淵(魯惠公)想把江山交給李世民(姬允),但李世民(姬允)年幼,只好先交給李建成(姬息),而李建成(姬息)也沒想霸佔皇位,是打算自己做幾年,等弟弟獨當一面之後,就把江山還給他的。此事有奸人(羽父)出現,挑撥兄弟之間的關係,最終導致了玄武門之變的悲劇。

故事很完美,只是少了個替罪羊。但這替罪羊也很好找,門閥、世家,隨便拿來一個都說得上。

高公公見李牧若有所思,知道他明白自己話語中的意思了,尖聲笑了一下,道:「侯爺,想必陛下的意思,你已經瞭然了。如今你做了息王的嗣子,便是修復當年錯誤的第一步。眼下,只是缺少一個『羽父』罷了。」

「陛下心中可有人選?」

「還不到時候。」

李牧點點頭,道:「我明白了,多謝公公提點。」

三兩步到了宮門口,高公公笑道:「咱家也只是胡言亂語,做不得數的,咱家還要去傳旨——」

李牧與高公公見禮,二人不同路,各自而行。

一路上,李牧一直在琢磨這件事。李世民讓高公公跟他說這些,到底是什麼意思?是想讓他配合演戲,還是說想藉此敲打一下他。李世民對李建成,到底有沒有所謂的兄弟之情,還是說,一切都是為了他身後的名聲,所做的一切,都是一連串陰謀陽謀中的一環,若真是如此,李世民最終的目的是什麼呢?

他對自己,又是一個什麼安排呢?

狡兔死,走狗烹?

李牧打了個冷戰,他忽然有了一種直覺。李世民對他的縱容,暗藏殺機。

「狡兔死,走狗烹——」到了京東集,李牧喃喃念叨這句話,從馬上下來,顯得有些失魂落魄。走路便沒有看路,忽然,他感覺自己好像踩了什麼東西,差點絆倒了,低頭一看,原來是踩了一個人,旁邊有個小和尚正對自己怒目而視。

「哎呀,抱歉抱歉。」李牧趕緊從這人身上下來,小和尚撲過去,把這人拉起來。李牧這才看清被自己踩到的人,原來是慈恩寺有過一面之緣的玄裝法師,小和尚自不必說,是一休小和尚。

「抱歉,在想事情,沒看到法師。」李牧打量了玄奘一眼,道:「法師不在慈恩寺潛心研究佛法,來我家做什麼?這店可是女孩兒家買東西的地方,和尚也需要香水銀鏡么?」

「阿彌陀佛,施主玩笑了。貧僧來此,是有事向請教施主。貧僧不知施主居住何處,所以找了一休詢問,不敢進門叨擾,只好在門口等候。」玄奘歉然道:「貧僧也知,此地是女施主光顧的店面,不敢在正門惹人注目,阿彌陀佛,還請施主不要見怪。」

李牧見他態度真摯誠懇,也不好惡語相向,伸手推開了門,道:「法師與我也算有緣,什麼話,進來說吧。」

「叨擾施主了。」

玄奘和一休跟在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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