耕二一邊給橋本做沒放什麼食材的蛋包飯和蘿蔔沙拉,一邊用不滿的口吻抱怨這傢伙一點都沒變。
「在別人家看電視,有趣嗎?」
橋本不吭聲。
「一般人有了女朋友都會變的,不是嗎?總想著和女朋友在一起,哪兒還有時間看電視啊。」
耕二很擅長做蛋包飯。左手拿平底鍋,右手輕敲鍋把,均勻地搖晃蛋液,把飯包在裡面。這門手藝讓他很得意。
「你怎麼總嘮叨個沒完啊?」
橋本回了一句嘴,站起身來,拿起勺子準備吃蛋包飯。
「能給我一杯水嗎?」
此時是下午三點。耕二沒有在兩餐之間進食的習慣,但不光是橋本,好像不少朋友在這個時間都會餓。
「都是因為你不吃午飯啊。」
耕二邊把水倒進杯子邊說。
「你好像心情不太好啊。怎麼像女人似的。」
這句話說中了耕二的痛處。
「你懂女人嗎?」
橋本沉默了。蛋包飯的熱氣飄到眼鏡上,弄得一片模糊。
「你真不錯,只要把心思用在女朋友身上就萬事大吉了。輕鬆得很嘛。」
這是真心話。橋本一副無奈的表情。
吉田連續三個晚上都出現在耕二打工的撞球廳。昨天晚上沒來,可是每當有客人進來,他都會心驚肉跳,以為是吉田。整整一個晚上都是這樣。究竟為什麼這麼怕吉田呢,想到這兒他就生氣。雖然生氣,卻又無力去解決問題。這種狀態讓耕二備感焦灼,疲憊不堪。
「吃完了要洗碗啊。我沖個澡就出門了。」
橋本「嗯」了一聲。
喜美子穿著墨綠色的內衣和內褲。在惠比壽見面後,兩個人直接去了五反田的賓館,因為等不及了,在車裡就小做了一次。喜美子一邊開車一邊笑。
「好想你啊。」
這不是敷衍,耕二已經很久沒有對喜美子說這種發自內心的話了。他躺在床上,看著寫有清潔人員名字的卡片,不禁反省自己有好一段時間對喜美子都太冷淡了。喜美子的大膽和直率是值得珍愛的,還有她那結實的身體和有力的手臂。
喜美子忽然從內褲外邊含住了它,耕二頓時吃了一驚。意想不到的炙熱讓他不禁呻吟起來。
對耕二而言,喜美子是個從不用煩心的女人。兩人見面,做愛,分開,對他周圍的一切都沒有任何影響。吉田的出現也好,由利、透或橋本也好,學校、打工或就業也好,都對他有或多或少的影響,但是喜美子卻與這一切毫不相干。
回過神來,內褲已經被脫掉了。耕二伸手想把喜美子拉上來。
「來吧,我受不了了。」
喜美子卻一動不動,詭異地低低笑著,一邊吻著耕二的下腹和大腿,一邊說,再等等。
這種狀態一直持續到耕二使出全力逆轉局面。和喜美子做愛總是這樣,為了滿足無窮無盡的貪慾不停地給予,直到其中一方精疲力竭。全力運轉的空調幾乎沒有發揮作用,到最後兩個人都大汗淋漓。
「太棒了!」
做完愛,兩人像罐頭裡的沙丁魚一樣並排躺著。耕二抽著煙,對喜美子說話時溫柔而甜蜜,連自己都覺得可笑。
他想,到底什麼時候,自己才能和喜美子分開呢。那大概很難。從此前的分手經驗來看,他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和由利分手,但和喜美子分手要難得多。
「我真的太喜歡像野獸一樣的你了。」耕二說。
「我不想被形容成野獸。」喜美子低聲反駁。
儘管如此,耕二還是清楚地知道不可能一直和喜美子交往下去,也不可能讓她和丈夫離婚,然後娶她。
喜美子貼在耕二身旁,用一雙細腿夾著耕二的一條腿,像吃飽的貓那樣露出滿足的模樣。
傍晚耕二來電話的時候,透正在自己的房間聽比利·喬。耕二說好久沒一起吃飯了,約他吃個飯。透回答說哪裡有好久,上個月的同學聚會不是還見過嘛。「你真冷漠,」耕二說,「都沒去喝第二家的傢伙還好意思說這種話。」
透想,這話說得或許也沒錯。在沒有詩史的地方,他對任何事情都沒興趣,所以百無聊賴地應付著:啊,是嗎……
「到底要怎樣啊,快點決定好不好?反正你也沒事吧?」
耕二的聲音很大。不知為什麼,他總是愛用公用電話,為了壓過周圍的噪音,只好大聲說話。
最後兩人決定去高中旁邊那家拉麵店。那是過去透從圖書館回家,耕二從補習學校出來時碰面的地方。
透穿著T恤和牛仔褲,外面套了件藍色的夏季毛衫。夏天的傍晚有股公共浴池的味道。
透坐了兩站地鐵,在檢票口的留言板前讀著文庫本,等著耕二。那本書是遠藤周作的作品,詩史說她在學生時代讀過,很感人。
耕二五分鐘後出現了,穿著一件淺紫色的T恤,胸口印有HUGO BOSS字樣。頭髮上塗抹了很多摩絲或髮膠之類的東西,看起來好像很清爽,不過一聞味道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今天不用去打工嗎?」
透邊走邊問道。
「不用。」
耕二短短地回答,看了看他,說,大熱天的,怎麼穿著毛衫。
那家拉麵店叫「太樓」,三年過去了也沒有變化。透和耕二在這裡點的東西也基本是固定的。耕二點了菜。
「可是無緣無故,她怎麼總是咧著嘴笑啊笑的。」
耕二從剛才起一直在說吉田。
「吉田的笑讓你很傷腦筋嗎?」
透從飲水機那兒倒了杯水,在角落的座位坐下。
「問題不是這個啦。」
菜還沒有上,耕二就掰開了一次性筷子。
「我是想知道,吉田找你到底有什麼事呢?」
聽他這麼一問,耕二嘆了口氣。
「你根本沒好好聽我說。我就是不知道才煩嘛。」
耕二氣惱地說「算了」。
「最近的年輕人啊,總是根本不聽別人說什麼。」
說這種話,好像他自己不是年輕人似的。
兩人就著餃子,喝了啤酒。然後,透又點了青椒肉絲麵,耕二點了天津面,繼續埋頭苦吃。
「認真聽我講話的人,估計只有由利和喜美子了。」
透嚇了一跳,問:
「你跟她們說了?」
這回是耕二一驚。
「怎麼會。」
那種事情怎麼能說。
透低著頭說:「真是夠無聊的。」
不管怎樣,透不想和耕二討論他和女人的關係。一半原因是覺得太混亂了,另一半則是覺得耕二一個人完全能對付。總之半是輕視半是敬意。從上高中起,透就對耕二有這樣的感覺。
「不過,」耕二說,「差不多得跟喜美子分手了。」
「為什麼?」
拉麵已經吃完了。透的碗空了,耕二的碗里只剩了點湯。還和過去一樣,透想。
耕二沒有回答到底是為什麼,只是說:
「畢業之後……女孩子可能還是會考慮結婚的事。」
估計他心裡想的是由利。
「是嗎,也不都是那樣吧。」
透說。其實他也不太清楚,只是覺得兩者皆有可能。
走出拉麵店,夜晚的氣息潮濕而涼爽,很舒服。
「吃得真飽啊。」
透要去六本木,坐地鐵就一站,他決定走著去。剛好是散個步的距離。
「橋本有女朋友了。」耕二說,「我跟他說,被甩之前一定讓我們見一面。」
六本木有一家偶爾和詩史一起去的酒吧。那兒能聽到七十年代的音樂。還有一家偶爾去的義大利餐廳。詩史說過,那家餐廳的蔬菜做得比別家都好。
「山本也好久沒見了,由利也想見你,下次大家再聚聚吧。把橋本和他女朋友也叫上。」
透回答說,可以呀。其實他沒什麼興趣,但不能總是太直白了。
和耕二分手後,透一個人徑直向外苑西路走去。
耕二如此糾結,是很少見的。一直以來,透某些方面總給人很遙遠的感覺,像個孤獨的孩子,無法融入周圍的環境。其實他並不浮躁,也不外向。耕二認為這可能與他在單親家庭中長大,是等著媽媽回家的鑰匙兒童有關。因為這樣的環境,透一直都是如此,開始和詩史交往後,這種傾向更是越來越重。
糾結的原因和吉田有關,恐怕——自己用了恐怕這個詞,大概真的是糾結到家了——和喜美子也有關係。
自己恐怕很難和喜美子分手。
這個想法讓耕二的心怦怦直跳。
和喜美子只是肉體關係。彼此間好像也有默契,至少耕二從一開始就下了決心。從一開始就是這樣。
今天給透打電話以前,耕二本想約喜美子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