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真是個酷暑啊。」

暑假才剛剛開始,耕二卻已經在回顧了。至少與由利的進展還算順利。要打工,要做同學聚會的負責人,事情一件接著一件。求職的準備工作也一帆風順,一切都朝著預定的方向順利運轉。

連續三個晚上都有飯局。

父親是醫生,卻對政治頗有興趣。他加入了一個以「與難得一見的名醫如多年的知心朋友般暢聊健康話題」為廣告語的醫療中心,成為重要人物。這個中心的會員大多是財經界人士、名人和富豪。耕二的求職可以藉此踏出第一步。

父親認為進企業,就肯定要進大企業。除了考試成績之外,他當然清楚還需要哪些有利因素。

「你兒子很有前途哦。」

老頭們交口稱讚。有人說耕二身上有現在年輕人少有的上進心,未來值得期待。在會員制的鰻魚料理宴會廳那種場合,說的當然凈是些場面話,不能相信。但耕二確實從小就很自信,覺得自己能討老頭們的歡心。

一家外資企業的董事最看好他,走的時候還特別伸出手和他握手,握得很用力。

「嗯,素質不錯。」對方一邊握手,一邊用另一隻手拍了拍他的肩,「下次別叫你爸爸,我們單獨喝。」

外資企業最有魅力的地方在於休假很多,適合只要不被解僱就很滿足的人,薪水也給得夠高。

但也有一個讓人感覺很不好的貿易公司的老頭兒,意有所指地說:「呀,雖然有野心不是件壞事……」接著又說了句,「呀,加油吧。」

因為一直住在父母家,生活節奏趨於停滯。耕二沒有見由利和喜美子。他決定明天回自己的住處。

透從輕井澤回到家,母親剛好在家,正穿著睡衣沖咖啡。這是極其晴朗的一天。

「我回來了。」

透剛進屋,母親就目不轉睛地盯著他。

「回來得夠早的。」

此時是下午一點。透覺得有點煩,卻沒有還口,走進了自己的房間。

回程的新幹線上,透有種深深的異樣感,覺得自己彷彿是虛構的、不存在的東西,對周圍的人來說就像看不見的物質。無論是陽光、月台,還是紛雜的人群,他無法融入現實中的一切。他孤單一人,什麼都不相信,也沒有餘力理解和把握剛發生的事情。而他就在這種無法理解與無法把握中,失魂落魄地踏上了歸程。

淺野壓根兒沒有過問「客人」的事情。紅酒杯、床單、赤裸的妻子、到處殘留的痕迹,他似乎都視而不見。

詩史沒有遮遮掩掩,就連把透藏起來,也是一副坦然的模樣。

從窗口向外看的時候,感覺他們就是一對普通的夫妻,那種感情不錯、休息時來別墅度假的夫妻。

「行李?需要什麼行李呀?」

詩史昨天這樣說。透那時覺得他們很自由。當然,詩史的丈夫會幫她把行李帶來。

「我非常討厭打高爾夫的男人。」

詩史曾經這樣說,但賓士車的後備廂里卻放著兩個高爾夫球袋。更讓人無法想像的是,此刻詩史正在和淺野一起打高爾夫。

敲門聲響起,門開了。

「昨天晚上,耕二打來電話找你,」母親端著咖啡杯說,「讓你給他回電話。」

透回答,知道了。但話說完了,母親仍然沒有離開。

「有事嗎?」他問。

「我不是想多管閑事。」

因為前一天晚上喝過酒,她的聲音低沉而沙啞。

「你最好適可而止。」

「您這是什麼意思?」

透竟然向她發火了。他覺得煩透了。母親沒有回答。

「我在問您,什麼意思?」

透發起火來,聲音就像個孩子,所以他輕易不發火。

「你應該知道啊。」母親說。

「就是不知道才問您嘛。」

母親大概覺察到了什麼,但透不想猜測。不管怎麼說,她都是在多管閑事。透希望她別管得太多。

母親嘆了口氣。

「生什麼氣呀,像個小孩子一樣。」

輪到透不說話了。

「吃午飯嗎?」

不吃,他說。

糟透了。在輕井澤發生的事一點現實感都沒有,彷彿已成為久遠的過去。

很久沒和由利見面了,今天她穿著一件燈籠袖襯衫。

「很可愛嘛。」

耕二誇獎了一句,由利露出開心的樣子。現在是下午兩點。等由利喝完杯子里的冰紅茶,兩人就回公寓。離去打工還有一個半小時,耕二覺得很完美。時間對任何人都是平等的,每一天只有二十四小時,所以要高效利用。

由利嘴裡含著吸管,面頰乾淨白皙,耕二很喜歡。喜美子的雙頰太瘦削,由利的雙頰要飽滿許多。這飽滿在耕二眼裡看來是一種尊貴,自己絕對不能給她帶來不幸。

「別去那個『呀老頭』那裡。」

耕二談起那天晚上的飯局,由利說道。

「那樣太沒意義了。一定要去懂得你的價值的公司上班才行。」

由利很擅長給別人起外號。那個在鰻魚餐廳見到的貿易公司董事,說話時每句都帶上「呀……」,由利馬上給他起了個外號叫「呀老頭」。

「誇你『素質不錯』,還拍你肩膀那傢伙的公司也不要去,感覺沒有誠意。」

由利用吸管攪動著冰紅茶,冰在杯子里咔咔作響。由利說的話一向沒有害處,但也沒什麼用。耕二這樣想著,點燃一根煙。

夏天結束前,一定要和喜美子分手才行。耕二在父母家住了許多天,得出了這個結論。要在喜美子喪失冷靜之前,或者說自己沒有被更深地掌控之前分手。

「天氣真好啊。」

眼前的由利微笑著。冰紅茶差不多都喝完了。真想快點脫掉那件燈籠袖襯衫啊,耕二想。

去耕二住處的路上,由利說起和朋友一同看演唱會的事。她的朋友很挑剔,選擇樂隊時不在乎音樂如何,更在乎歌手的外貌。可她按照相貌選擇的獨立樂隊成員們,在由利看來「根本沒那麼帥」,還說「長得就像孩子氣的小少爺似的」。

耕二原本無所謂,可每當由利摟著他的手臂,還用鼻子在他肩頭蹭來蹭去,說「耕二要帥多了」的時候,他還是覺得由利果真很可愛。

和喜美子再度見面的情形,與和由利見面完全不一樣。

應喜美子的要求,耕二又帶她來到自己的住處。因為喜美子的存在,自己的住處看起來就像一處蠻橫骯髒的情人旅館。耕二想,若是對一個喜歡(應該是吧)的女人產生了這種感覺,就意味著感情可能走到盡頭了。

喜美子的情緒從一開始就很糟糕,她毫不客氣地打量著四周,像在巡視什麼。

「果然是年輕人的房間啊。」她說,「自己打掃衛生,自己洗衣服嗎?」

耕二回答,當然。他說的是事實,但他知道喜美子不信。

「喝點什麼?」

耕二問。喜美子說要紅茶。他把水加進水壺裡,打開茶包盒拿茶包。那茶包是由利買來的,還說是「由利專用」。

「我最近也挺忙的。」喜美子說,「要上課,家裡的事又不能放手不管,還要照看婆婆。事情真的很多。」

不知道她想說什麼。

「所以呢?」

耕二擺上紅茶杯,從冰箱里取出牛奶。

喜美子的聲音中夾雜著歇斯底里的笑聲。

「所以我想,該分手了。」

耕二大吃一驚。一回頭,看見喜美子在微笑。

「分手?」

他像白痴一樣反問道。

「我的意思是,你也有自己豐富多彩的生活,我們都很忙,又何必勉強維持下去呢。」

他心想,這下糟了。喜美子已經到極限了。不清楚她為什麼變成這樣,只知道她已經到極限了。

「我祝福你一直這樣生活下去。耕二你肯定沒問題,因為你是個冷血的男人。哈哈,所以一定行的。」

喜美子情緒激動,不停地說著。

「我打過電話,打了很多次。不見面也無所謂,可是從半夜到凌晨你都不在,我擔心你出事了……」

喜美子說不下去了,但是沒有哭,只是沉默。

「對不起!」耕二向她道歉,「怎麼不在錄音電話里給我留言呢?那樣我可以第一時間給你回電話。」

「傻不傻呀!」

喜美子表情猙獰地打斷了他的話。

「那樣做的話,誰都會有所顧慮吧?萬一被你的女朋友或你媽媽聽到呢?也可能被別人聽到啊。」

這回是耕二打斷了她。不能再讓她說下去了。他的唇吻了過去,喜美子卻抗拒著,用驚人的力量掙脫了耕二的手臂,狠狠地瞪著他說:「我不是傻瓜。」

然後,她又說了一遍這句話。兩個人就這樣凝視著對方。過了好一會兒,喜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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