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六章 壯懷激烈

鏡頭之下,甘敬自我感覺很好,心裡完全沒什麼負擔,改戲改詞如同喝水般自然。

按照劇本上的戲份,主角程青衣面對二鬼子漢奸是遮掩了一堆方才勉強過關,可剛剛那個瞬間,甘敬身處在情境之中忽然覺得不妥,既然已經抱著必死之心,這種時刻的氣勢又怎麼能太過「溫柔」呢?

人到中年,程青衣就不只是名滿京城而是國內公認的「天下第一青衣」,他要有那種行業巔峰的信心和氣勢。

這就像甘敬擊敗其他影帝候選人站在舞台上舉起最佳男主角的獎盃,在那一刻,他就是上一年度國內表演最巔峰的男演員。

這就像甘敬這幾年帶著京城藍光近乎以無可睥睨的架勢掠過一家家影視公司,不論是大如新娛還是小如白實都只能看著風頭無倆的京城藍光,這也是一種巔峰。

這就像上一輩子的浮生種種,那更是用各種獎盃和票房作為註腳的巔峰。

所以,甘敬演的很自然,獲得了片場內此刻目睹這一刻表演所有成員的認可——哪怕如梁信媛,她也是因為覺得這種表演太好才更為憤怒,甘敬戲裡斥責的是漢奸,那自己能代入的能是什麼?

甘敬的表演沒有停止,他今天一身潔白素衣,面色飽滿,精神狀態絲毫不是那種畏懼、不情願、患得患失。

「有人能聽懂中國話嗎?」

甘敬站在城樓上掃過椅子上坐著和旁邊佇立著的日軍,不卑不亢地說道。

配角日軍張嘴對口型,只有唇動,沒有聲音。

甘敬屹立在城樓,目光掃過城樓下的百姓,面向他們說了一句話:「有人能聽懂中國話嗎?」

城樓下的百姓沉默,不同意味的眼神彷彿待縛的羔羊。

這時仍舊是一名坐著的日軍軍官對口型開口,然後有漢奸翻譯道:「程青衣,你在等什麼?還不開始?今天你要是演不好,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甘敬無聲的瞥了他一眼,目光冷冽。

在場日軍的眼神有些不善,他們不傻,面前這個男人的穿著打扮不像是來唱京劇的。

甘敬慢走兩步,深深吸了一口氣,既無其他動作,也沒配樂伴奏。

人已經在這,命已經仍在日軍和百姓臉上,多說無益,唯有一唱。

「怒髮衝冠,憑欄處,瀟瀟雨歇。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

「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雲和月。莫等閑,白了少年頭,空悲切!」

岳飛所作《滿江紅》,既悲且痛,既壯且烈。

兩周以來,甘敬這是首次在片場開嗓演唱京劇,他完全沒有顧及由梁信媛煽動起的一些小言論,極其坦蕩的按照拍攝計畫來。

直到今天,程青衣之死,京劇首次自多日來難免有人嘀咕的非專業京劇演員口中冒出來,驚艷到圍觀群眾里的專業人士。

《青衣》這部戲為了考究細節請了不少京劇演員,包括上次梁信媛領來的尚初宇確實是很有名氣的專業人,現在他們在現場聽見甘敬的聲音不由得目光驚疑,各自對視。

這……這好像不僅僅是專業的程度了?

鏡頭下甘敬聚精會神,醞釀已久的情感包裹著最為慷慨激烈的《滿江紅》以京劇唱腔的方式綻放。

這首詞是很多人都能背誦的內容,這種時候伴隨甘敬的聲音,大家彷彿被感染,心裡都在默誦下半闋。

「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

「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

「壯志飢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

甘敬飾演的主角程青衣被譽為「天下第一青衣」,可是城樓之上他選擇的並不是青衣角色的內容,是老生所唱的《滿江紅》。

整個過程,甘敬半側身一邊對著日軍一邊對著城樓下百姓。

等到最後一句,自進入京城這些年來登台表演從沒出過錯的天下第一青衣唱破了音,他掃了一眼已經站起來的日軍和氣急敗壞的漢奸,不屑轉身完全面向城樓下的百姓。

「收拾舊河山呀!」

甘敬仍舊是破音,天下第一青衣留給這個世界的最後一句唱腔是老生的破音,然後就此縱身一躍,血濺軒轅。

這裡的城樓高度沒那麼高,主要機位也沒跟下,反而是道具趕忙放出,鏡頭只把畫面對準飆上青色城牆上的紅血。

圍觀的龍套群眾做出最後的收尾動作。

一名上了年紀的老漢摸了摸旁邊孫子的腦袋,然後用手用力掰開孩子父親捂住孩子眼睛的手,低聲用方言重複了一句。

「收拾舊河山呀。」

導演鍾安看到監視器里這樣的鏡頭,忍不住跳起來,重重地喊道:「過了,過了,很好,甘導,過了。」

「那個,那個,趙霖老師,最後一句跟得好。」

「甘導的那句是嘆是喊,趙老師給出的就是回應,沒有吶喊沒有嘆,就是平淡的重複聽到的話。」

「這個感覺是對的,對的,改的好,你們改的都好。」

雖然城樓不高,但甘敬跳下去的方向仍舊鋪上氣墊預防意外,他爬起來有些驚訝於導演鍾安的表現,但心裡回味了一下也覺得出任龍套的老演員趙霖自發性的接上一句是挺不錯的。

原本劇本里只有主角程青衣唱完《滿江紅》就自盡,可甘敬即將唱完的時候總覺意猶未盡,即便已經破音破了「天下第一青衣」從不出錯的榮譽,可他還是覺得意思差上那麼一點。

所以,這種意猶未盡在轉身看向百姓的時候讓他電光火石之間決定加上一句同樣破音的「收拾舊河山呀」,這是對《滿江紅》的重複,也是這種時刻最後的念想。

甘敬伸手彈了彈灰,搓了搓手,然後走向老演員趙霖同他握了握,笑道:「趙老師,我挺喜歡你最後一句。」

「是甘導演的好,情緒特別飽滿,我自己就很喜歡聽京劇。」趙霖上了年紀,笑道,「剛才差點跟著你一起唱出來了,心裡的旋律一直在回蕩,正好你多加了句,我就覺得這邊是不是能多處理下,擅作主張。」

「好,好,處理的好,趙老師辛苦了。」

甘敬接過經紀人賀月遞過來的礦泉水潤了潤嗓子,走向拍下剛才戲份的監視器。

這一幕戲是可以分成兩部分來拍的,但剛才導演鍾安開始前就說拍拍看,一直沒喊停,想來效果是十分不錯。

「怎麼樣?」甘敬再次喝了口水,問道。

導演鍾安只是一句:「把我看的眼淚都出來了。」

「調出來我看看。」甘敬很冷靜,沒有自我感動和滿足,他要看看到底是什麼樣的。

監視器里有數個機位的畫面,從蔑視二鬼子不屑解釋到城樓上神完氣足的演唱《滿江紅》再到縱身一躍以及最後農民老漢的動作和接話,整場戲份一氣呵成。

「嗯,挺好的,老演員就是好,他能在某些時刻擦出很好的火花。」甘敬看完一遍有些意料於自己的表演,更加讚歎老演員趙霖的應對。

這種應對不是經驗性而是直覺性的,鏡頭戲份如果拍過去那也就拍過去了,很難再重溯回去加上那麼一句。

「台詞對比不錯,不過這個收音效果不太成,還得重新補個配音。」

「嗯,可以試著拉近點鏡頭給他讓孫子目睹地上程青衣的鏡頭,我們機位不拍地面,就拍小演員。」

「唔……我覺得小演員的表情也不用太誇張,和周圍的木然一樣就行,效果具體怎麼樣補拍出來看看,剪輯的時候多試試。」

甘敬沉思著說了對監視器里畫面的想法,扭頭又看向湊過來的製片人費軒,認真地說道:「這樣的鏡頭用好了真是可以給觀眾留下深刻印象的,趙霖老師最後的表現和我的表演相得益彰,你懂嗎?」

費軒連聲說道:「我懂,我懂。」

甘敬皺眉,重複道:「一定爭取好好剪,不然白瞎他和我忽然來的表演配合了。」

「一定,我一定讓公司把電影剪好。」費軒答應。

甘敬因為從進組到現在目睹到的爭鬥忍不住罵了一聲,又看嚮導演鍾安:「鍾導,你今天就把細節鏡頭和配音補拍下吧,我覺得我演的已經夠了,就先回去休息了。」

鍾安張了張嘴,說道:「好,甘導,辛苦了。」

甘敬微微點頭,臨走前又去和老演員趙霖打了聲招呼才鑽進保姆車。

保姆車緩緩離開京城拍攝基地,車內只有甘敬、賀月和司機三個人,另外隨組的三名助理提前下班。

「甘哥,怎麼了?」賀月感覺到老闆情緒上的一點問題。

「沒什麼。」甘敬這樣說了一句還是忍不住自我剖析了下之前劇組的表演,「我在開始演之前對於程青衣之死設想了很多情緒,比如徒弟、比如知己、比如這一輩子的自我了斷,這些情緒是很複雜的。」

賀月保持安靜的聽著,她知道這會應該做什麼。

「複雜的情緒表演挺需要技巧,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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