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實習刑警侯大利 一宗塵封十二年的懸案

從省城陽州回到江州,侯大利接到電話,來到刑警支隊長朱林辦公室。

幾年未見,朱林比以前更瘦,不僅頭髮花白,連兩鬢和鬍子都花白。有的人年輕時很帥,人到中年相貌卻變得平庸。而朱林年輕時相貌普通,頭髮花白以後,卻突然變得風度翩翩起來,配上銳利的眼神,明星范十足。

他打量向自己敬禮的山南政法大學刑偵系實習生,沉默不語。

六年時間過去,昔日稚嫩的富家子完全蛻變,高大挺拔,氣質沉穩,明顯比同齡人成熟,如工作多年的老刑警。

朱林對侯大利的看法有一個轉變過程。楊帆失蹤之後,他在侯家見到酩酊大醉的高中生侯大利,印象很壞。後來,侯大利冒著生命危險租船沿河尋找楊帆,接連找了三天,最後在小河灣找到失蹤者,朱林覺得這個富家子講義氣、勇氣足,態度有所轉變。

刑警支隊各單位實習名單送到支隊長辦公室後,朱林意外地在裡面看到了侯大利的名字。實習分配名單只是一張表,上面有實習生所在的大學,但是沒有附簡歷,無法確認此侯大利便是彼侯大利。

此刻在辦公室見到侯大利,朱林這才確認實習警員侯大利確實就是侯國龍的兒子。

侯大利的實習單位是刑警二中隊,二中隊管轄範圍包括世安橋所在地,朱林立刻明白侯大利沒有放棄楊帆案。在這一刻,他對富二代侯大利的態度轉變為欣賞。欣賞歸欣賞,該敲打還得敲打。

「你在江陽區刑警二中隊實習?」

「是。」

「為什麼要到江陽區刑警二中隊?」

「我服從組織分配。」侯大利一直將楊帆懸案深埋於心,從來沒有跟政法大學刑偵系同學們談起過,眼前的刑警支隊長算是少數知情人。侯大利不了解朱林立場,沒有袒露心跡。

「六年前,楊帆落水,你一直否認是意外事故,到現在還堅持這個觀點嗎?」朱林目光鋒利如刀,緊盯侯大利不放。

「仍然是這個觀點。不管是群體和個體都有路徑依賴,我借用經濟學的這個詞。楊帆深受醫生父親影響,做事嚴謹,一絲不苟,甚至到了古板地步,沒有外力,絕對不會輕易改變習慣。」

「並不是所有刑事案件都能破,有不少社會影響巨大的案件,最終沒有結果。」

「我不能放棄,若是放棄,就沒有人再管這事。」

「你如今是實習警察,實習警察也是警察,做事必須以法律為準繩,以事實為依據,在案件偵辦過程中摻入個人感情,有可能導致嚴重後果。你即將到刑警二中隊實習,作為刑警支隊領導,我必須嚴肅地給你提出來。如果做不到將公和私分開,最好不要穿這身警服。」朱林沒有繞彎子,直截了當地提出警告。

「我之所以要考山南政法,就是要走法律途徑,在法律框架下解決問題。」侯大利沒有躲避朱林的目光,也沒有刻意對抗,平靜面對。

朱林臉上緊繃的肌肉慢慢放鬆,簡單詢問了侯大利在政法大學的學習情況。等到侯大利離開,他拿出通信錄,翻到一位刑偵系老師電話,打探侯大利的情況。

「老謝呀,我是朱林。」

「朱支,好久不見,什麼時候到學校來開個講座?你破了這麼多大案,肚裡有貨呀!」

「我問一個人的情況,刑偵系學生,到支隊來實習。侯大利,你知道嗎?」

「怎麼不知道,剛才還和費老爺子聊天,侯大利把費老爺子氣得夠嗆。」

「怎麼回事?」

「費老爺子一心想讓侯大利讀他的研究生。這傢伙不知搭錯了哪根神經,不讀研究生,非得直接工作。」

「他的成績怎麼樣?」

「很優秀。從在校期間表現來看,他是當刑警的好材料。」

……

打完電話,朱林陷入沉思。

從楊帆失蹤開始到現在的六年時間裡,江州積累了八起未破的殺人案,其中三起殺人案有明確犯罪嫌疑人,但犯罪嫌疑人逃跑,尚未歸案。另外還有五起未破殺人案,始終未找到突破口。隨著時間推移,五起殺人案成為命案積案,演變成櫃中檔案,化成插在受害者直系親屬胸口的匕首。

這兩年,公安部提出了「命案發案數下降、命案逃犯數下降、命案破案率上升」的「兩降一升」目標,對各地實行了嚴格考核。江州命案偵破工作原本長期在全省處於領先位置,恰好在「兩降一升」前後未破命案突然增加,由先進變成了落後,這給刑警支隊長朱林帶來極大的壓力。

除此之外,還有受害者家屬和社會輿論的壓力,對有責任有榮譽感的刑警支隊長來說,後者形成的壓力更是如芒刺在背。

朱林擔任刑警支隊長多年,年齡漸長,向上空間關閉,退居二線是遲早之事。他不留戀官位,只是對未偵破的五起命案耿耿於懷。這五起命案最早一起距今超過十年,當時偵辦案件的刑警或退休或調動工作,若沒有專門力量介入,這些積案最終會變成檔案里的死案。每次想到這一點,他便覺得未偵破的五起命案是對三十年刑警生涯的諷刺和侮辱。

他如今還擔任刑警支隊長,時常關注這五起案件,發現線索就會派偵查員調查。等到自己退居二線時,接觸過五起積案的人越來越少,現存有利條件不復存在,要破案更是難上加難。

今天,朱林腦中猛然間形成一個模糊想法:侯大利是偵辦五件疑難命案非常合適的人選。

要偵辦這種疑難積案,必須是性子執拗的人,否則很難咬死一個案子不鬆口。侯大利這個富二代為了偵破楊帆案能考入政法大學,性格肯定執拗,不達目的不罷休,不管別人看法,正是典型的犟驢子性格。

除了性格以外,還要有破案的能力。侯大利是山南政法刑偵系學生,成績還特別優秀,從這一點來說,他經過實踐磨礪以後,應該具有辦積案的能力。

最後一點,破積案靠毅力也靠運氣,不能有太強的功利心,侯大利背景特殊,不需要陞官,更不需要發財,恰好符合這一點。

他想了一會兒,自嘲地笑道:「侯大利就是一個實習警員,現在想這些虛無縹緲的,有屁用。」

在刑警支隊長辦公室當面接受上崗教育之後,侯大利這才到刑警二中隊報到。在中隊長辦公室等了一會兒,見到了刑警二中隊丁浩隊長。

「聽說你很能打,這很好,以後抓人多了個助手。小偷小摸、賭博的、嫖娼的,你下手別太狠,稍不小心,中隊吃不了還要賠一砣。殺人搶劫、販毒的,下手就要讓他們失去反抗能力。」丁浩很風騷地穿了一雙紅色運動鞋,一對黑眼圈很有喜劇色彩,與板著臉一臉嚴肅的朱林形成強烈對比。

侯大利笑道:「我能打,誰說的?」

「朱支給我通了電話,說你是刑偵系散打好手,下手有點毒,喜歡使用反關節技,讓我把你管好用好,別搞出事。」丁浩笑嘻嘻地打量侯大利,道,「朱支專門打電話關照實習生,罕見哪!老實說,你有什麼背景?」

侯大利是土生土長的江州人,父親是鼎鼎大名的侯國龍。但是,他在小學後期以及初中階段都在省城度過,高中階段更是閉門讀書,大學階段則完全封閉在山南政法大學校園裡。江州商界很多人知道侯國龍有一個獨子,真正見過這個獨子的人並不多。丁浩更是壓根沒有將實習警員侯大利和大老闆侯國龍聯繫在一起。

侯大利自然不肯輕易講出自己是國龍集團太子,含糊應對。

中午,丁浩搞了一個簡單接風宴。說是宴,不過是中隊在家刑警坐在一起吃飯,滴酒未沾。下午,侯大利正在翻閱《江州公安局辦案指南》,接警電話響起。值班民警李大嘴道:「群眾抓了個小偷。帶甩棍和手銬,馬上到現場。」

皮膚黝黑的李大嘴將車鑰匙丟給侯大利,坐在副駕駛位上連續不斷地打哈欠。侯大利實習當天就遇上事,很有幾分興奮,警車開得飛快,拉起警笛,閃起警燈。

「抓個毛賊,警燈和警笛就免了,吵得慌。」李大嘴伸頭瞧了瞧侯大利臉上表情,道,「有案子發生,是不是特刺激?以後你下了隊,只要干一年,聽到電話響,準會被嚇得心驚肉跳。我們隊大部分人都有心理毛病。誰都不例外,當刑警久了肯定得神經病,至少神經衰弱。」

中隊同事都直呼李超為李大嘴,侯大利坐在車上很快便明白「李大嘴」綽號的來由。從上車起,李超嘴巴就沒有停過,確實對得起「李大嘴」這個綽號。

侯大利關了警燈和警笛,繼續聽李大嘴嘮叨。

「為什麼會成神經病?很簡單哪。我才參加工作的時候,遇到的大多數都是毛賊和笨賊,如今信息時代,犯罪分子茄子開黃花——變了種,高智商犯罪、流竄作案、職業犯罪明顯比以前多。他媽的,反偵查意識也越來越強。破案難度大,辦案周期縮短,考核也緊,血壓不高都難。機關全是年輕人,派出所和責任區最年輕的也有三十歲吧,我們中隊平均年齡三十六歲。你來了,算是拉低了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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