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少年游 第十三章 結案,誰人無罪?

朝陽驅散了晨曦,緊閉的城門被人緩緩退開,陳舊的城門不斷發出軸承轉動的咯吱聲,預示著新一天的正式開始,已有等在城外的百姓開始進城,守城的士族開始收入城的錢。

視野的盡頭,一行車隊緩緩駛來,規模不大,卻也有數十人,離的近了,能夠看到那些護衛身上自有一股殺伐之氣,與尋常的縣衛或是大族護衛似有不同,隔著老遠,便感覺到一股蕭殺之氣。

城門口的縣衛連忙打起了精神,一般這種陣仗,通常都是某個大人物。

領頭的帶著兩人上前交涉,問清對方來歷也好上報。

「煩勞通傳,刺史府主簿,盧鄉高望拜見。」車廂中,一名年過四旬,樣貌儒雅的老者出來,對著縣衛道。

一群縣衛聞言連忙打起精神,在確定了對方身份之後,一面派人通知臧洪,一面將車隊迎入城中。

「來的這般快?」衙署中,正在幫臧洪處理文案的陳默有些驚訝道,這才幾天?

「對於我等士人來說,名望有時候比官爵都要重要。」臧洪笑著起身道:「若是不來,反而會落人口舌,此事與高家有關,主動前來澄清是最好的選擇,否則若避而不見,反讓人覺得心虛。」

陳默聞言點點頭,也確實是這般道理,當下跟著臧洪一起出了衙署,前去迎接人。

高望是個標準的儒家士人,給人的第一印象便是儒雅,祥和,反正很難生出惡感那種。

「元進先生勿怪,此事關乎一莊上千條人命的滅庄慘案,實屬重大,是以才……」臧洪見到高望,當先抱拳告罪道。

「子源不必說了,事情老夫已然盡知,此番正是帶著那畜牲前來自守,子源秉公法辦便是,無需在意老夫顏面!」高望面色有些痛苦的道。

「先生是說……」臧洪和陳默驚訝的看向高望。

高望痛苦的閉上眼睛,隨即喝道:「將那孽畜給我帶上來!」

「喏!」兩名護衛押著一名樣貌俊美的青年來到臧洪面前。

「先入衙署吧!」臧洪嘆了口氣,想過很多可能,但唯獨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局。

高望點點頭,邁步前行,那周元似乎想要攙扶,卻被兩名護衛按的死死的。

一行人入了大堂,臧洪正了正衣冠,隨後看向跪於堂下的青年道:「周元,梁庄滅庄一事,可是你所為?」

「是我所為。」周元抬頭,雙目直視臧洪。

「為何?」臧洪看著周元皺眉道:「我聽聞你便是出自梁庄,分屬同鄉,為何對同鄉下如此殺手,你於心何忍?」

「何忍?」周元搖頭嗤笑,有些不屑:「縣令願聽我說?」

「你且說來。」臧洪點點頭,一來好奇,二來說得越多,也越容易出錯,他想看看周元是否是在為人頂罪。

「家父曾在邊關效力,在我幼年時,便已戰死邊疆,我與母親自幼相依為命,家父留下良田十畝,薄田百畝,至少衣食無憂,與庄中鄰里,相處的也不錯。」

臧洪點點頭,沒有插話,只是讓他繼續說。

「不過我等孤兒寡母,卻擁有如此多的田產,自然容易招人算計,梁歡看上了我家的十畝良田,若他出錢買,便是少一些,我們孤兒寡母也只能認了,但可惜,梁歡欺我母子勢單力薄,便讓人在庄中散布謠言,說我娘與莊裡閑漢私通。

那閑漢是有婦之夫,事情傳到對方耳中,再然後然後,那閑漢的婆娘便來鬧,打我娘,打我,自那以後,一切便都變了。」

深吸了一口氣,周元顯然不願意回憶這段往事,臉色也變得冰冷而猙獰:「街坊鄰居對著我娘指指點點,那閑漢夫婦隔幾日便跑來鬧,打我娘,那閑漢竟然還想趁機將我娘納為妾……哈哈,一個閑漢,白身都不如,我周家雖不是名門望族,但也算為朝廷立過功勛,三代戍衛邊疆,他配么?」

「再後來,事情就更可笑了,東家丟了雞是我娘偷的,因為她不檢點,西家錢丟了,也是我娘偷的,老天不下雨,是因為我娘惹了天怒,甚至牲口不好了,也是我們母子的過錯,好像我們活著便天理難容一般。」

「一開始只是閑言碎語或是栽贓嫁禍,後來就不只是那閑漢動手了,我娘出門都有人拿東西丟他,然後那梁歡來了,只要我娘願意讓出那十畝良田,可以為我家擺平此事……」周元突然笑了,笑的很瘋狂:「我娘信了!地也給了!」

衙署中的氣氛突然變的壓抑起來,陳默不知為何,總覺的堵得慌。

「縣令可知後來如何了?」周元笑的眼淚橫流。

臧洪沒有說話,他不知道該說什麼。

周元笑道:「第二天,那梁歡便告訴眾人,我娘意圖用十畝良田行賄!那一天,我都記不得誰來過,反正很多人衝進來,不問緣由便打,我娘被活活打死,到死把我死死的護在身下,家裡的東西能搶的被搶光了,不能搶的,也被砸光了,唯獨我,或許看我年幼,他們放了我一命,我當時不過八歲,能如何?只能每日裝瘋,跟狗搶食,才有幸活到今日!我就想問問諸位,這仇,我該不該報?」

「你殺梁歡便是,為何要屠盡整座梁庄,甚至連前來的賓客都不放過?」縣丞皺眉問道。

「沒人是傻子,我娘何等人,那些鄉親當真不知?便是要私通,也不該是那狗看了都跑的閑漢,但卻無人說一句公道話,反倒是最後一併衝進來搶砸,可笑的是在得知我成了岳丈女婿之後,這些人竟然還招我回鄉?哈哈,誰人無罪?我想不出,至於那些賓客……」周元嘆了口氣:「確實有愧。」

「那你為何事後不自首?」陳默忍不住出言問道。

周元好奇的看了陳默一眼,搖頭道:「螻蟻尚且偷生,何況人呼?我心有挂念,加上如今世道,黃巾亂賊屠庄之事時有發生,若能矇混過去,自然是最好的,我有妻兒,不想他們如我幼年時一般,只可惜……」

若非是臧洪的話,恐怕尋常縣令在知道此事跟高望有關之後,也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過去,可惜,這世上的事沒有若非。

「但只因你一己之私,竟殘殺上千人,你於心何忍?」縣丞皺眉斥道。

「汝非我,安知我之恨?」周元昂首道:「若說愧疚……」

轉身,周元跪倒在閉目不言的高望身前,躬拜道:「辜負了岳父這些年教導之恩,元去後,望岳父珍重!」

「你這……」

「夠了!」縣丞還想再說,臧洪已經開口道:「其情可憫,其罪難恕,既然你已認罪,本官也不再對你用刑,罪狀籤押之後,將周元押送至郡府,通報朝廷,由朝廷發落,其他事情,不必再言,退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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