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跨越山海關 「東來滿洲」的「圈地運動」:入關後滿族的分布與安置

江南江北採茶時,

上品先嘗送八旗。

碾得胡麻酥共滴,

乳茶驕殺滿洲兒。

——〔清〕彭孫貽《採茶歌之一》

跨越山海關,進入北京城,滿族的發展史掀開了新的篇章。此時的滿族人已不可能全數退回東北老家了,要建立新的王朝,要在廣闊的中原大地建立起強有力的政權,必然進行大規模的兵力配置與民族人口調整。

根據清朝軍隊編製,八旗兵士首先分為禁衛兵與駐防兵兩大類。禁衛兵的職責在於守衛京師,故而駐紮於燕京(即北京)。禁衛兵又分為郎衛與兵衛兩種類型。郎衛侍從皇帝出行,兵衛守衛紫禁宮闕。如乾隆六年(1741年)戶部侍郎梁詩正在《八旗屯種疏》中指出:「查八旗人,除各省駐防與近京五百里聽其屯種外,余並隨旗居住,群聚京師,以示居重馭輕之勢。」清朝大臣鄂爾泰等所修之《八旗通志》卷二有《八旗方位》篇,但其所指僅限於北京城內的八旗軍分布而言:「自順治元年(1644年),世祖章皇帝定鼎燕京,分列八旗,拱衛皇居。鑲黃居安定門內,正黃居德勝門內,並在北方。正白居東直門內,鑲白居朝陽門內,並在東方。正紅居西直門內,鑲紅居阜成門內,並在西方。正藍居崇文門內,鑲藍居宣武門內,並在南方。蓋八旗方位相勝之義,以之行師,則整齊紀律;以之建國,則鞏固屏藩。誠振古以來所未有者也。」禁衛兵的數量相當可觀,且有不斷增加之勢。如在兵衛之中,如乾隆中滿、漢養育兵就有20300餘人。至咸豐三年(1853年),京師八旗營兵合計有149000餘人。

《清史稿·兵志》對八旗兵士在全國駐防情況作了簡要的說明:

八旗駐防之兵,大類有四:曰畿輔駐防兵,其藩部內附之眾,及在京內務府、理藩院所轄悉附焉;曰東三省駐防兵;曰各直省駐防兵,新疆駐防兵附焉;曰藩部兵。

依此,八旗兵士在全中國的分布可分為四大類及四個大的地理區域,但是,其中「藩部」兵士主要是指內外蒙古、青海、西藏等地各個民族編入八旗之兵士,與滿族分布關係不大。故下面主要分四個區域介紹當時八旗兵士的駐防情況。

1.畿輔地區,即主要今天的河北地區。順治初年主要駐紮於獨石口、張家口、山海關、喜峰口、古北口等重要關口,主要兵力來源於察哈爾八旗等。雍正三年(1725年),增設天津水師營,旗兵為1600人、蒙古兵400人。乾隆三年(1738年)又增加熱河駐防兵2000人。乾隆四十五年(1780年),又增設密雲駐防滿、蒙兵2000人。另外,熱河避暑行宮至乾隆年間駐防兵也增至800人。

2.東三省地區,共有四十四處駐兵之所,兵士總額達35300餘人。盛京地區的駐防之地有錦州、鳳凰城、寧遠城、興京、遼陽、牛庄、義州、蓋州、海州、開原、金州、復州等。吉林地區的駐防之地有吉林、寧古塔、琿春、三姓、雙城堡等地。黑龍江駐防之地有齊齊哈爾、愛琿城、墨爾根、呼倫貝爾、茂興、呼蘭等地。

3.各直省地區。這一區域涉及非常廣,各地駐防創設的記載集中於順治、康熙、雍正及乾隆四朝。駐防的省份主要有:江蘇、陝西(包括寧夏)、山西(包括今天內蒙古部分地區)、山東、浙江、福建、廣東、甘肅等等。

4.新疆地區又是八旗駐防的重點區域。新疆駐兵也分為北、南二路。如清軍在新疆在北路駐防始於乾隆二十五年(1760年)。當時大臣阿桂率領滿洲、索倫兵500人、綠營兵100人,回族兵士200人駐紮於伊犁。駐伊犁兵額後增加到2500人。其後又增加屯田兵2500人,以5年為期進行更換。乾隆二十九年在伊犁河岸建築惠遠城,駐紮各族兵士數量不斷增加,至道光十年(1830年),惠遠城滿兵已達4600餘人。南路駐紮兵主要集中於烏什、阿克蘇、賽里木、拜城、葉爾羌、和闐、喀什噶爾、庫車、哈喇沙雅爾、辟展等地。到咸豐三年,新疆南北路各族駐兵合計達40000餘人,成為全國範圍內駐兵最為集中的區域之一。

經過這樣的大規模的遷徙與安置,留居在山海關外的滿族人口數量已大為減少,滿族已基本上成為關內民族了。

滿族能夠創立清朝,實現了軍事及政治建設的巨大成功,在很大程度上要歸功於八旗制度與八旗兵丁,因此,清朝入關以後,清朝歷代皇帝十分重視八旗制度的鞏固與維繫,將其視為立國之根本。如康熙九年三月,康熙皇帝就在諭旨中諄諄告誡戶部與兵部大臣「愛養」滿洲將士:

滿洲甲兵,系國家根本,雖天下平定,不可不加意愛養。近聞八旗甲兵餵養馬匹,整辦噐械,費用繁多。除月餉外,別無生理,不足養贍妻子家口。朕甚憫之。月餉銀米,應作何增給,著為永例,爾二部詳議具奏。

然而,畢竟時過境遷,「打江山」與「守江山」之間存在著判若霄壤的差距,入關後的八旗制度面臨著相當嚴峻的挑戰,而如何應對這一挑戰,事實上決定著清朝的命運。而根據清代及現代學者研究,清朝在八旗制度的維繫與實施上存在著諸多方面的失誤。

這些失策與失誤集中於以下幾個方面:

首先,旗兵輪換制度的失策。八旗兵士在全國各地駐防,實行定期輪換制度,但是八旗官兵均需攜帶家眷分赴各省駐防地,在輪流駐防更換制度實施過程中,一方面,不僅為廣大八旗將士帶來巨大的身心勞頓,也給朝廷財政增添巨大的負擔。如清代名臣毛奇齡就明確指出:

國家重兵多在閩粵,但各處駐防過多,恐轉輸易困。古者,防邊之士不帶家口,及期則換,今皆攜家而往,約略計之,十萬之師,便有百萬。途中口糧、人夫及到地方一切養育之資,無一不取之朝廷,故藩王提鎮其各處貿易,雖曰擾民,其實不可禁止也,且室家重則難於轉動。夫兵隨將轉,將到便行,使一旦他處有緩急之調,而此家口重累之將與兵能符到即行乎?則伍籍定額,所當與軍政計通變也。

另一方面,八旗官兵攜帶家眷分赴各省駐防地生活,時間一長,不可避免地形成新的社區,產生較為強烈的定居心態,因此,要想在實際中長期維持八旗分省輪換駐防制度,是非常困難的。時至雍正年間,雍正皇帝就對此發出無奈的感嘆:

我朝設立各省駐防兵丁,原以捍禦地方,申明武備……乃近有以一二事瀆陳聯前者:一則稱駐防兵丁子弟宜准其各省鄉試……若悉准其在外考試,則伊等各從其便,競向虛名而輕視武事……一則稱駐防兵丁身故之後,其骸骨應准在外瘞葬,家口亦准在外居住。獨不思弁兵駐防之地,不過出差之所,京師乃其鄉土也。本身既故之後,而骸骨家口不歸本鄉,其事可行乎?若照此行之日久,將見駐防之兵皆為漢人,是國家駐防之設,竟為伊等入民籍之由,有是理乎?

綜觀有清一代的歷史,雍正皇帝心中的預感最終還是成為了現實,大批八旗兵丁最終在駐防地長期定居下來,由駐防轉為定居,帶有很大的普遍性。這一方面可以歸結於安土重遷的常人心態,另一方面也要看到,八旗官兵或「旗人」本身的民族構成就比較複雜,漢人佔有頗大比重。在此基礎上接受漢化,只是一個時間上的問題。

第二,「圈地運動」的失策。在八旗的布防上,京師及周圍地區成為重中之重,也就成為入關後的滿族人最重要的聚居區。清朝初年大批遷入北京城內及畿輔地區的滿族移民,在文獻中被稱為「東來滿洲」。為了妥善安置這批移民,清廷採取了種種優惠政策,其中的一個重要方式便是為他們在移入地圈佔土地,進行再分配,其規模與影響相當驚人,清朝官府即公開將其稱之為「圈地運動」。如在建都北京後,順治帝在順治元年(1644年)十二月就頒布諭令:

(將近京各州縣無主荒田)盡行分給東來諸王、勛臣、兵丁人等。蓋非利其地土,良以東來諸王、勛臣、兵丁人等,無處安置,故不得已而取之。然所取之地,若滿洲錯處,必爭奪不止。可令各府、州、縣、鄉村滿漢分居,各理疆界,以杜異日爭端。

這一諭令拉開了清初京畿一帶大規模「圈地運動」的序幕。在這項諭令中,順治帝明確講明了「圈地」的目的,就是因為入關的滿洲王族、大臣與兵士「無處安置」,因此,不得已而為之。也就是說,事實上,如果沒有「圈地」之舉,大批入關的滿族大臣與將士都無「立足」之地。很顯然,這種圈地運動對於入關滿族的安置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特別受到了滿族皇家及王公貴族們的歡迎。故《八旗通志·土田志》序贊之云:

至我世宗憲皇帝,睿慮深遠,特命查取直隸各項余田,畫為井地,令旗人之無產業者,分授百畝,同養公田,則八旗之生齒日繁,而井疆亦日辟。從此,各安世業,擁衛神京,洵千萬世無窮樂利矣。

以北京為核心的畿輔地區也就成為圈佔土地最集中的區域。根據現代學者劉家駒的研究,清初八旗在畿輔地區的圈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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