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氐羌西來入主關中 黃河源頭是家鄉:古代羌族人的遷徙與發展歷程

胡人吹玉笛,一半是秦聲。

十月吳山曉,梅花落敬亭。

愁聞《出塞曲》,淚滿逐臣纓。

卻望長安道,空懷戀主情。

——〔唐〕李白《觀胡人吹笛》

羌族是中國西部最古老與最重要的民族之一。關於「羌」字的本義,東漢學者許慎在《說文解字》中曾釋云:「西戎牧羊人也,從人從羊,羊亦聲。」這一定義所涵蓋的範圍不免過於廣大了。也正因為民族識別的標準過於寬泛,可以說,歷史上羌人的種類是最為複雜的,其識別難度也最大。

《後漢書·西羌傳》是歷代正史中關於羌族早期歷史最早、最全面的著述,關於羌人的起源與發祥地,該《傳》載云:

西羌之本,出自三苗,羌姓之別也。其國近南嶽。及舜流四凶,徙之三危,河關之西南羌地是也。濱於賜支,至乎河首,綿地千里。賜支者,《禹貢》所謂析支者也。南接蜀漢徼外蠻夷,西北〔接〕鄯善、車師諸國。

根據古史傳說,羌人是遠古三苗人的後裔。原本居住於南嶽衡山一帶,在舜帝在位期間被遷往三危山地區,也就是東漢河關縣(今青海貴德縣西南)的西南地區。賜支河,又稱為賜支河曲,即今天青海海南藏族自治州境內的黃河河段,河首就是黃河源頭。羌族先民最早便聚居於今天青海境內的黃河兩岸。關於羌族早期分布地範圍,著名民族史學者馬長壽先生精闢地指出:

河關在蘭州西南,以西千餘里為河曲。黃河自西來,至大積石山東南端,曲而西北行;經小積石山的東北麓,又曲而東北行;至曲溝,又曲而東行,凡千餘里,皆稱『河曲』,羌語稱之為賜支……河曲及其西岸和北岸都是西羌分布的中心。

可以說,羌族依黃河而居,同樣是以黃河以母親河的民族。

在傳說中,羌族的始祖名叫無弋爰劍,早年為秦國所俘虜,作為奴隸。後逃回,率領其種落居住於三河之間,即黃河、賜支河、湟河三河之間的地區,於是,「河湟間」和「三河間」成為羌族早期發祥地的代稱。原本羌族以射獵為生,生產方式極為原始。而爰劍從秦國學習了農耕與畜牧養殖技術,以後羌族開始田畜並重,農耕業與畜牧業佔有同樣重要的地位。這種經濟結構與對羌人以後內遷關中並很快適應下來,創造了良好的條件。我們可以看出,爰劍的故事從一個側面表現了漢羌之間的密切關係。

另外,古代羌族發展具有一些十分突出的特徵,這些民族特徵對於漢羌關係的發展也起到了不可忽視的作用。如與塞外游牧民族相類似,古代羌族先民實行過繼婚制,民族人口增加較快,且種落分支繁多,分布地區日漸增廣,幾乎遍布整個西部地區。「其俗氏族無定,或以父名母姓為種號。十二世後,相與婚姻,父沒則妻其後母,母亡則納釐㛐 ,故國無鰥寡,種類繁熾。」關於羌人種類及興衰狀況,《後漢書·西羌傳》載云:

自爰劍後,子孫支分凡百五十種。其九種在賜支河首以西,及蜀、漢徼北,前史不載口數。唯參狼在武都,勝兵數千人。其五十二種衰少,不能自立,分散為附落,或絕滅無後,或引而遠去。其八十九種,唯鍾最強,勝兵十餘萬。其餘大者萬餘人,小者數千人,更相鈔盜,盛衰無常,無慮順帝時勝兵合可二十萬人。發羌、唐旄等絕遠,未嘗往來。氂牛、白馬羌在蜀、漢,其種別名號,皆不可紀知也。

此外,更值得重視的是漢羌之間複雜的地理分布形勢。羌人的故鄉本在黃河之源及河湟之間。但是,隨著羌族人口的增多,羌族的居住地也在不斷擴展,不可避免地同其他民族接觸及交往。當秦漢時期匈奴族勢力鼎盛之間,河湟地區的羌族投附在匈奴聯盟之內。西漢朝廷對於這種「胡、羌」聯盟的局面十分憂慮。為了與匈奴人爭奪西域地區,西漢軍隊在名將霍去病等人的指揮下大舉北進,在河西走廊一帶先後設置河西四郡,即敦煌、酒泉、張掖、武威。建立河西四郡的最大戰略意義就在於「隔絕羌、胡」,即阻斷匈奴與羌人之間的聯手。

但是,「禍福相倚」,河西四郡的建立卻使漢羌之間的關係變得異常複雜起來。一方面,為了維持河西四郡的建置,漢朝必須向河西地區移徙相當多的漢族官吏、士兵及眷屬,另一方面,一些羌族酋豪傾向於依附漢朝,入居漢朝邊塞之內,故東漢有護羌校尉之設,統管邊境地區的羌族事務。由此,漢朝的西部邊郡成為羌族人最先入居的區域。

早在西漢後期,西部邊區爆發了大規模的羌人叛亂事件。漢朝派重兵鎮壓後,採取優撫酋豪,罷兵屯田等政策,才維持了邊塞局勢的暫時平靜。據《漢書·趙充國傳》,神爵二年(60年)五月,趙充國上報其平定羌亂的功績時云:「羌本可五萬人軍,凡斬首七千六百級,降者三萬一千二百人。」通常,這些降附的羌人都被分布關中及邊郡地區。

西漢末年,中原大亂,邊境失守,羌族開始大舉進犯西部邊區,使邊區形勢異常嚴峻起來。東漢建立後,為消除羌人對邊境地區的威脅,開始將羌人內遷。關中(即三輔地區)即是氐、羌人內遷的主要安置地之一。如建武十一年(公元35年),東漢名將馬援擊敗先零羌之後,將羌眾內遷,安置於天水(治今甘肅通渭)、隴西(治今甘肅臨洮)、扶風(治今陝西興平)三郡。這是羌人大規模內遷關中的開端。

建武中,以馬援領隴西太守,討叛吏,徙其餘種於關中,居馮翊(今陝西大荔)、河東(今山西西南部)空地,而與華人雜處。數歲之後,族類蕃息……

此後,這種內遷形成一種慣例,每當東漢軍隊平定一次「羌亂」後,總有不少降服的羌人被內遷到關中一帶。這勢必造成關中地區羌人數量的急增。如永平六年(58年),竇固擊敗反叛的羌人之後,同樣將降服之眾內遷,安置於三輔地區。現代研究者對羌民內遷的規模與特點也頗感驚詫:

越是後來,西羌之入關者越多,除三輔外,安定、北地、上郡等地無不有羌。

羌族的一個鮮明風俗特徵就是崇尚武力,勇敢善戰,以戰死為榮。「(羌族)不立君臣,無相長一,強則分種為酋豪,弱則為人附落,更相抄暴,以力相雄,殺人償死,無他禁令。其兵長於山谷,短於平地,不能持久,而果於觸突,以戰死為吉利,病終為不祥。」這種崇尚武力,不懼犧牲的民族性格為日後的所謂「羌叛」或「羌亂」埋下了伏筆。

進入內地後,當羌人受到民族歧視與民族壓迫時,強烈的反抗精神會自然迸發出來。早在建武九年(公元33年),名臣班彪就在上書中全面分析了邊區形勢:

今涼州部皆有降羌,羌胡被髮左衽,而與漢人雜處,習俗既異,言語不通,數為小吏黯人所見侵奪,窮恚無聊,故致反叛。夫蠻夷寇亂,皆為此也。

可以說,東漢時期羌人的內遷,在文獻中最常見的形式是所謂「降附」。這種「降附」式的內遷,不僅沒有遏制羌人的反叛勢頭,反而促使漢羌矛盾更加激化,漢羌關係陷入了「反叛——鎮壓——再反叛——再鎮壓」的惡性循環。

「羌亂」或「羌叛」幾乎與東漢一朝相始終。可以肯定,內遷羌人人口的快速增長,也正與羌人反抗力量的增強形成正比關係。據統計,東漢時期,東西羌及白馬羌前後起義50多次,其中大規模的有5次,前後延續100多年,幾乎與東漢王朝相始終。

西晉初年,名士江統提出了《徙戎論》,其核心思想就是強調關中地區內遷的氐、羌人對漢族王朝統治的巨大威脅,主張將這些氐、羌人遷回故地。之所以提出「徙戎」主張,江統最大的憂慮就是關中地區「戎狄」人口的繁庶:「關中之人,百萬餘口,率其多少,戎狄居半。」這裡所云「戎狄」包含了眾多進入關中的其他民族,然應以氐、羌族人為主,羌人數量及實力僅次於氐人。

後秦國的建立,是內遷羌人規模與影響的最重要的體現。後秦國之崛起,源自姚弋仲。他為南安赤亭(今甘肅隴縣東)羌人,其家族為羌族燒當種之後裔,曾被迫遷出塞外,至遷那為酋長之時重新內附,居於南安赤亭,累世為羌酋。其父柯廻為魏鎮西將軍,綏戎校尉、西羌都督。永嘉喪亂時,姚弋仲率眾東徙榆眉(今陝西千陽縣東),勢力逐漸壯大,「戎夏繦負隨之者數萬」。前趙劉曜統治期間,姚弋仲被封為平襄公,佔據隴上之地。

有趣的是,與前秦開創者苻洪相仿,在後趙石虎攻佔關中地區後,姚弋仲也曾力勸石虎遷徙秦雍地區豪傑之家於河北地區。姚弋仲及其部族自然也在遷徙之列。「弋仲率部眾數萬遷於清河(今山東臨清市東南),拜奮武將軍、西羌大都督,封襄平縣公。」

姚弋仲、姚襄父子死後,姚萇等人歸降於前秦。淝水之戰後,前秦國內大亂,分崩離析,豪傑並起。「西州豪族尹詳、趙曜、王欽盧、牛雙、狄廣、張乾等率眾五萬餘家,咸推萇為盟主。」姚萇於是擁眾自立,太元九年(384年),他自稱「秦王」,又有「北地、新平、安定羌胡降者十餘萬戶」。公元386年,姚萇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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