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氐羌西來入主關中 回望百頃仇池山:古代氐族的遷移與發展歷程

萬古仇池穴,潛通小有天。

神魚人不見,福地語真傳。

近接西南境,長懷十九泉。

何時一茅屋,送老白雲邊。

——〔唐〕杜甫《秦州雜詩》之一

在唐宋時代的文人墨客眼裡,仇池山地區是一個世外桃源之地,宋代大文學家蘇東坡有一本著名筆記,名為《仇池筆記》。

殊不知,這個仇池山是氐族人民的古老家園。生活在這裡的氐族人民曾經建立了長達數百年的民族政權。

關於氐人的早期發展歷史與分布區狀況,《魏書·氐傳》進行了簡要的回顧:

氐者,西夷之別種,號曰白馬。三代之際,蓋自有君長,而世一朝見,故《詩》稱「自彼氐羌。莫敢不來王」也。秦漢以來。世居岐隴以南,漢川以西,自立豪帥。漢武帝遣中郎將郭昌、衛廣滅之,以其地為武都郡。自汧渭抵於巴蜀,種類實繁,或謂之白氐,或謂之故氐,各有侯王,受中國封拜。漢建安中,有楊騰者,為部落大帥,騰勇健多計略,始徙居仇池,仇池方百頃,因以為號,四面斗絶,髙七里余,羊腸蟠道三十六回,其上有豐水泉,煮土成鹽……

據此可知,氐人,又被稱作「白氐」、「故氐」,自秦漢以來,就廣泛地分布於岐山、隴山以南,漢川以西的地區之內,「自汧、渭抵於巴蜀,」汧即汧水,是渭水的分支。渭即渭水,即今天關中地區的渭河。氐人戶口繁盛,分布於從今天甘肅省及陝西南部到四川及重慶北部的廣大區域之內。

其實,在漢朝開置郡縣之前,氐人不僅有自己的部落組織,還建立起了自己的民族政權——白馬國,後來,「白馬」也成為氐族人的代稱。如《後漢書·南蠻西南夷列傳》載:「自冉駹以東北有白馬國,氐種是也。此三國(指冉駹、莋都、白馬)亦有君長。」與匈奴人相比,氐人自古即為一個定居性民族,住房形式以板屋為主。氐人從事的主要產業為農業與畜牧業,就經濟形式而言,與漢族之間存在很大的兼容性。

白馬國地區最突出的自然地理景觀或標誌就是仇池山,又稱百頃山。仇池山,在今天甘肅西和縣西南洛峪,形勢險峻,易守難攻。如《後漢書·南蠻西南夷列傳》又載云:白馬氐人「居於河池,一名仇池,方百頃,四面斗絕。數為邊寇,郡縣討之,則依固自守。」又如《仇池記》亦云:

仇池百頃,周回九千四十步,天形四方,壁立千仞。自然樓櫓卻敵,分置調均,竦起數丈,有逾人功。仇池凡二十一道,可攀緣而上。東西二門。盤道下至上,凡有七里。上則崗阜低昂,泉流又通。

從宏觀的地域格局中,氐人集中於今天甘肅、陝西、四川三省的交界地區,或者說,正處於關中與巴蜀兩大區域的通道之上,且與中原王朝的核心政治區——關中距離不遠。正是出於這種客觀地理位置的特點,氐人與漢族中原王朝的關係非常密切,換言之,氐族的發展很早就受到了中原王朝的干預與影響。

西漢漢武帝在位期間,大力開拓西南邊疆地區,設置初郡,在氐族人聚居區設置了武都郡,自此以後的數百年中,武都地區一直是中原王朝疆域內氐族人最重要、最著名的聚居區。然而,對於土著白馬氐人而言,開設武都郡,對他們的生活及分布造成了重大影響。武都郡設置之後,原先居住於平坦地帶的土著氐人受到排擠,被迫向境外及周圍崇山峻谷間轉移。如《魏略·西戎傳》就載稱:

自漢開益州,置武都郡,排其種人,分竄山谷間,或在福淥(或作祿,在今甘肅酒泉),或在汧(水)、隴(山)左右。

顯然,從西漢時期,氐人分布區已開始擴展,不僅是從平原地帶向山谷地區移居,還從武都一帶進一步外擴,進入到了河西走廊及關中邊緣地區。

至東漢末年及三國時期,氐人分布區又發生了重大變化。當時,氐人聚居區正處於魏、蜀兩大政權的交爭之地。曹操擔心各部氐人為劉備蜀國所利用,於是先後派官吏將氐人強行向關中及隴右地區遷移,「徙氐五萬餘落出居扶風、天水界。」落,通常相當於漢族的「戶」,若以每戶5口計算,那麼,當時被強行遷出的氐人就已達到25萬之多。

在大規模遷徙之後,武都郡也由此內徙。《魏書·楊阜傳》載:當時,曹操任楊阜為武都太守。「及劉備取漢中以逼下辯,太祖以武都孤遠,欲移之,恐吏士戀土。阜威信素著,前後徙民、氏(應為氐),使居京兆、扶風、天水界者萬餘戶,徙郡小槐里,百姓襁負以隨之。」可見,楊阜就是當時強制移民行動的主要實施者之一。

氐人的大量內徙,造成關中及隴右地區氐人與漢人雜居。參照文獻記載可知,當時遷入的主要地區及郡縣有:京兆尹(治今陝西西安市西北)、扶風郡(今陝西興平市東南)、美陽縣、天水郡(今甘肅甘谷縣東)或漢陽郡、南安郡(今甘肅隴西縣東南)、廣魏郡(治今甘肅秦安縣東南)等。氐族人聚居於關隴地區,也為自己民族政權在關中地區的建立奠定了基礎。

前秦政權的建立,稱得上是氐族在中國政治發展歷史上的重要貢獻。創立前秦的苻氏家族就是內遷的略陽臨渭(今甘肅南安縣東南)氐人。苻氏家族原為蒲氏家族,其最早的領袖是苻洪。《晉書·苻洪載記》稱:「苻洪,字廣世,略陽臨渭氐人也。其先蓋有扈氏之苗裔,世為西戎酋長……時咸謂之蒲家,因以為氐焉。父懷歸,部落小帥。」

晉末「永嘉喪亂」之時,苻洪等人也密謀自立,被推為當地氐人的盟主。因為當時實力有限,苻洪率部曾先後歸附於劉曜前趙國與石勒後趙國,均被委以要職,苻洪的實力日漸充實。據載,後趙國王石勒在位期間,苻洪勸說石勒遷徙關中豪傑及羌戎「內實京師(即鄴城,今河北臨漳縣西南)」,獲得石勒讚賞,並被委派監督移民事宜。其所部氐人也一齊加入了大移民的行列,被安置於枋頭(今河南浚縣西南)。「累有戰功,封西平郡公,其部下賜爵關內侯者二千餘人。」如果說,苻洪手下封關內侯的氐族部落酋長達2千人,那麼其屬下的氐人數量應該是相當龐大的。到後趙國晚期,「洪有眾十餘萬」,這十餘萬之眾應以外遷出來的氐人為核心。

後趙國敗亡於內亂,當時中原大亂,自感羽翼豐滿的苻洪迫不及待地於永和六年自封為三秦王,正當他雄心勃勃準備平定中原之時,卻不幸被人毒死。臨終之時,苻洪向其子苻健分析了中原的形勢,指令其重返關中,定都長安。他在遺命中講道:

所以未入關者,言中州可指時而定。今見困豎子,中原非汝兄弟所能辦。關中形勢,吾亡後便可鼓行而西。

苻健聽從父命,統率大軍殺進潼關,於永和七年(350年)在長安自立,稱天帝,置立百官,史稱前秦。可以說,至此,當初外遷的氐人大都返回了關中地區。前秦國至苻堅即位為帝時,國勢達到了極盛,先後攻滅前燕、前涼、代等多個割據政權,疆域幾乎覆蓋了北部中國。漢族封建史官對於苻堅取得的功業也是稱賞有加,也可以說,苻堅稱得上是十六國時期最傑出的非華夏族政治家之一,這無疑也是氐族人的光榮:

乃平蜀定燕,擒代吞涼,跨三分之二,居九州之七,遐荒慕義,幽險宅心,因止馬而獻歌,托棲鸞以成頌,因以功侔曩烈,豈直化洽當年!雖五胡之盛,莫之比也。

清代學者洪亮吉《十六國疆域志》考證出前秦的疆域共囊括22州,這22州分別為:司隸、雍州、秦州、南秦州、洛州、豫州、東豫州、并州、冀州、幽州、平州、涼州、河州、梁州、益州、寧州、兗州、南兗州、青州、荊州、徐州、揚州。毋庸置疑,前秦王國疆域之廣袤,在十六國中是首屈一指的。

但是,苻堅卻在民族移民問題上犯下了致命的大錯,或者說,面對政治地理「東西制衡」的棘手矛盾時,苻堅非但沒有利用移民這一有力手段鞏固自己的政權,反而錯誤地估計形勢,讓前秦國陷入空前被動的困境,而這一困境在很大程度上導致了前秦國的最終敗亡。其失誤的舉措集中反映在兩個方面:

一方面,在攻滅慕容鮮卑的前燕國後,為了消除死灰復燃的危險,苻堅仿照秦漢時代移民關中的作法,將包括前燕皇族在內的大批鮮卑族眾遷入關中。如《慕容暐載記》稱:「堅徙(前燕末代皇帝慕容)暐及其王公已下並鮮卑四萬餘戶於長安。」若每戶按5口計算,那麼當時遷入關中的鮮卑人至少應有20萬人。

另一方面,為了有效控制廣袤的疆域,在已佔領的地盤,苻堅政權又採取了類似西周初年大分封的作法,分遷關中氐族人到關東各地鎮守,由此引起了較大規模的氐族人口外遷。

洛既平(即平定苻洛叛亂),(苻)堅以關東地廣人殷,思所以鎮靜之,引其群臣於東堂議曰:凡我族類,支胤彌繁,今欲分三原、九嵕、武都、汧、雍十五萬戶於諸方要鎮,不忘舊德,為磐石之宗,於諸君之意如何?皆曰:此有周祚隆八百,社稷之利也。於是分四帥子弟三千戶,以配苻堅鎮鄴,如世封諸侯,為新券主。……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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