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構築「中國」 殷道實由遷徙興:國都遷徙與殷商王朝史

天降玄鳥,降而生商,宅殷土芒芒,

古帝命成湯,正域彼四方。

……邦畿千里,維民所止,

肇域彼四海,四海來假……

——《詩經·商頌·玄鳥》

殷商是中國上古時期強盛一時的王朝,如果說夏朝的歷史內容不免存疑的話,那麼商朝在中華文明歷史上的不朽功績與舉足輕重的地位則早已為中外學術界所公認。《詩經》是中國古代第一部詩歌總集,其中就保存了歌頌商朝光輝歷史的詩篇。自清末以來,甲骨文字的橫空出世,更是直觀地展現了商朝文明成就,不啻為商族與商朝歷史的華彩與驕傲。

關於商族的起源與殷商王朝的地理範圍,現代著名學者傅斯年先生提出了「夷夏東西說」,在中外學術界影響極大。這一論點的核心觀點便是認為當時夏人散佈於西方,而夷人聚居於東方。當時的天下,根據自然地勢與方位被很自然地分割為東、西兩大塊:

東平原區是世界上極平的大塊土地之一,平到河流無定的狀態中,有人工河流始有定路,有堤防黃河始有水道。東邊是大海,還有兩個大半島(遼東半島與朝鮮半島)在望,可惜海港好的太少,海中島嶼又太少,是不能同希臘比的。北邊有熱(河)、察(哈爾)兩省境的大山作屏障……東平原中,在古代有更多的澤渚為泄水之用,因墾地及人口增加,這些澤渚一代比一代少了。這是絕好的大農場而缺少險要形勝,便於擴大的政治,而不便於防守。

西高地系是幾條大山夾著幾條河流造成的一套高地系。在這些高地裡頭關中高原最大,兼括渭、涇、洛三水下流沖積地,在經濟及政治上的意義也最重要。其次是汾水區,汾水與黃河夾著成一個「河東」,其重要僅次於渭水區。又其次是伊雒區,這片高地地方本不大,不過是關中、河東的東面大口,自西向東的勢力,總要以雒陽為控制東平原區的第一步重鎮。在這三片高地之西,還有隴西區。是涇渭的上游……西高地系在經濟的意義上,當然不如東平原區,然而也還不太壞,地形尤其好,攻人易而受攻難……因地形的差異,形成不同的經濟生活,不同的政治組織,古代中國之有東、西二元,是很自然的現象。

可以說,中國歷史地理上南、北、東、西的方位意識的出現,本身就是一個較為漫長的認知過程,而這一認知與中國古代先民的遷徙運動是密不可分的。南與北,東與西,都是相對而言,沒有南,也就無所謂北;沒有東,也就無所謂西。著名學者陳夢家先生曾經根據甲骨文字考釋出商國的範圍:「這個範圍相當於今天行政區域內的山東、河北、河南三省和安徽、江蘇兩省的北部,而以河南、山東兩省為主要部分。自盤庚以來的殷代,商王國的主要範圍在河南,在此以前,商的活動範圍偏于山東省。」顯然,商王族崛起於夏朝東部,屬於古代東夷族群,「夷夏東西說」即揭示了中國民族地理格局東西相對意識出現的奧秘。

殷商的歷史同時也是一個極具典型意義的遷徙歷史,研究價值非同尋常。殷商王族的始祖名叫契(音謝),又稱為殷契,曾經因佐助夏後大禹治水的有功之臣,被分封於商。商國,為契始封之地,如《括地誌》釋云:「商州東八十里商洛縣,本商邑,古之商國,帝嚳之子卨所封也。」即唐代商洛縣就是最古老商國所在,大致在今天河南省商丘縣境內。

在契之後,殷商部族的遷徙活動十分頻繁。如《史記·殷本紀》又載云:「自契至湯八遷,湯始居亳,從先王居。」即從始祖契在位到成湯在位之時,商族的國都(即核心居留地)已經歷了八次較大規模的遷徙。後世的人們已搞不清楚這八次遷徙的具體情況了。

成湯是商王朝的締造者,他率領商族人馬擊潰了夏朝最後一位國君——夏桀手下的軍隊,平定海內,建立了商王朝。成湯時代最重要國都就是亳。關於亳的方位,《括地誌》釋云:「宋州谷熟縣西南三十五里南亳故城,即南亳,湯都也……河南偃師為西亳,帝嚳及湯所都,盤庚亦徙都之。」作為商都的亳城「兩亳」,即南亳與西亳,南亳在今天河南商丘縣東南,西亳在今河南偃師市西。

在湯之後,商都遷徙的腳步仍沒有停止。如「帝中丁遷於隞,河亶甲居相,祖乙遷於邢。」《史記·殷本紀》又載云:「帝盤庚之時,殷已都河北,盤庚渡河南,復居成湯之故居,廼五遷,無定處,殷民咨胥皆怨,不欲徙。」據古代學者解釋,從成湯到盤庚繼位之時,商國先後進行了五次遷徙。張守節《史記正義》釋云:

「湯自南亳遷西亳,仲丁遷隞,河亶甲居相,祖乙居耿,盤庚渡河,南居西亳,是五遷也。」這五次遷徙之都又被學者們稱為「商五邦」。

最重要且最有影響的遷都事件無疑是「盤庚遷都」了。遷徙,不僅是艱辛的跋涉,更意味著放棄原有的不動產,而遷到新址,一切都要重新開始,這一切又談何容易!頻繁的遷徙引起了不少殷民的強烈不滿,因此,盤庚的遷徙之舉受到了來自「殷民」的強大阻力。中國最古老的文獻集、《十三經》之首——《尚書》中保留了《盤庚(上、中、下)三篇》,相當詳實地記錄了盤庚遷都前後勸導殷民的情況。因為其文辭古奧難懂,歷代學者進行了相當艱苦的詮釋工作。如唐代學者孔穎達所著《尚書正義》就解釋道:「此三篇皆以民不樂遷,開解民意,告以不遷之害,遷都之善也。中、上二篇未遷時事,下篇既遷後事。上篇人皆怨上,初啟民心,故其辭尤切。中篇民已少悟,故其辭稍緩。下篇民既從遷,故辭復益緩。」從這些文辭中,可以看到盤庚為完成遷移所運用的苦心與智慧。

盤庚遷都所至之地,又名「殷」,在今河南省安陽市西北小屯村,故而商朝又稱為殷朝。盤庚遷都所越過的「河」就是洹水,也就是今天河南北部衛河支流安陽河。《史記正義》的作者張守節曾旁徵博引,綜合考訂了殷都問題,他指出:「《括地誌》云:『相州安陽,本盤庚所都,即北蒙,殷墟南去朝歌城百四十六里。』《竹書紀年》云:『盤庚自奄遷於北蒙,曰殷墟,南去鄴四十里』,是舊鄴城,西南三十里有洹水,南岸三里有安陽城,西有城,名殷墟,所謂北蒙者也。今按:洹水在相州北四里,安陽城即相州外城也。」很明顯,到《竹書紀年》成書之時,商都遺址已被當時的人們稱為「殷墟」。毋庸置疑,從那個時代開始,「殷墟」已經被視為先秦時代最有影響的都城遺址之一了。

殷商時期,都城的遷徙過程是相當艱辛複雜的,而事實證明,遷都為商朝的發展迎來了一個新的繁盛時期。《史記·殷本紀》稱讚道:盤庚「行湯之政,然後百姓由寧,殷道復興。諸侯來朝,以其遵成湯之德也。」商代所創造的文明是極為輝煌的。《詩經·商頌》有這樣的詩句歌頌歷代商王的功業:「昔有成湯,自彼氐羌,莫敢不來享,莫敢不來王,曰商是常。天命多辟,設都於禹之績(同跡)。」又雲「商邑翼翼,四方之極。赫赫厥聲,濯濯厥靈。」

近代以來,大批甲骨文在殷墟地區的發現,成為中國文字史研究劃時代的事件,更使安陽遺址成為代表中國古代文明高度成就的聖地。今天,即使從殷墟遺址中的城池遺迹上,我們也依然可以想像到當年殷都的宏偉氣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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