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構築「中國」 洪水後有夏民居:大禹傳說與夏族遷徙歷史

古禹、皋陶久勞於外,

其有功乎民,民乃有安。

東為江,北為濟,西為河,南為淮。

四瀆已修,萬民乃有居。

——《史記·殷本紀》載成湯之語

在華夏族的文化記憶中,「夏人」、「夏族」無疑是華夏民族中歷史最為悠久的血緣集團。而夏人與夏族的功績,莫過於創建了中國古代歷史上第一個著名的中原王朝。

夏王朝的開創者大禹,是結束中國古史「傳說時代」,並開啟華夏歷史新紀元的傳奇英雄。作為大禹功業的崇拜者,先秦諸家大哲們在他們的著作中充滿了對大禹功業的敬仰之情。《孟子·滕文公章句下》稱:

天下之生久矣,一治一亂。當堯之時,水逆行,泛濫於中國,蛇龍居之,民無所定,下者為巢,上者為營窟。《(尚)書》曰:「洚水警余」。洚水者,洪水也。使禹治之,禹掘地而注之海,驅蛇龍而放之菹,水由地中行,江、淮、河、漢是也。險阻既遠,鳥獸之害人者消,然後人得平土而居之。

《呂氏春秋·愛類篇》也追述當時的情形稱:

昔上古龍門未開,呂梁未發,河出孟門,大溢逆流,無有丘陵沃衍、平原高阜,盡皆滅之,名曰鴻水。禹於是疏河決江,為彭蠡之障,干東土,所活者千八百國,此禹之功也。

大禹最偉大的功業是治理洪水。在世界各文明古國的傳說中,大都曾出現過「洪水滔天」的「洪荒時代」。洪水泛濫,江河橫流,原本是自然現象。然而,隨著人類社會的發展,原始農業文明已開始初具規模,農業的進步,導致人口的增加,與之同步,人類較為穩定的聚居區在逐漸增多,地域在逐漸擴展。這樣一來,肆意橫流的江河必然對原始農業生產、人類聚居區的穩定乃至原始人群的生存構成了巨大的威脅。如果洪荒不治,江河亂流是原始時代生態環境一個最明顯特徵的話,那麼,治理洪水,疏導江河,便成為上古時期人們實現自身生存以及發展人類文明的首要任務之一。

相傳大禹是黃帝之玄孫、顓頊帝之孫,而他的父親鯀卻因治水失敗而被舜帝處死。遵照遠古時代職守家族世襲的傳統,舜帝又任命大禹承繼父親未竟之業,繼續整治天下的河流與水道。在傳說及古人追憶之中,大禹治水的規模十分龐大,涉及地域也極為廣袤。如《墨子·兼愛篇》稱:

古者禹治天下,西為西河漁竇,以泄渠、孫、皇之水;北為防原、泒,注後之邸、嘑池之竇,灑為底柱,鑿為龍門,以利燕、代、胡、貉與西河之民;東方漏之陸,防孟諸之澤,灑為九澮,以楗東土之水,以利冀州之民;南為江、漢、淮、汝,東流之注五湖之處,以利荊、楚、干、越與南夷之民。

不難看出,在先秦思想家墨子等人的回憶中,大禹的足跡幾乎遍及天下:從西河之水到東土之澤,從北方的燕代之民到荊楚的「南夷」。大禹全面治理了天下的水系與水道,其功德惠及了天下四方的各個民族。因此,我們可以發現在古代傳說中不僅是華夏族尊崇大禹,就是不少所謂「四夷」民族也把大禹當做自己民族的始祖,治水的偉大功業恐怕是最重要的原因之一吧。

《莊子·天下篇》又載稱:

昔者,禹之湮洪水,決江河而通四夷九州也,名山三百,支川三千,小者無數。禹親自操槖耜而九雜天下之川。腓無胈,脛無毛,沐甚雨,櫛疾風,置萬國。禹,大聖也,而形勞天下也如此。

疏理天下河道,並不是大禹唯一的工作目的。除疏通洪水外,劃定或開啟九州,是大禹創立的另一項偉大功績。江河的疏導與治理不僅反映了上古先民堅韌不拔的毅力,更反映出古代先民不凡的智慧、才能以及地理認知的進步。最突出的表現是,中國最早的地理區劃是與江河的治理相伴而生的。東漢大史學家班固在《漢書·地理志》中輯錄、闡發了西漢劉向、朱贛兩人關於當時各地風俗異同的論述,其中提到:「古有分土,亡(同無)分民。」唐朝學者顏師古注釋云:「有分土者,謂立封疆也。無分民者,謂通往來不常厥居也。」應該承認,這是一個在中國民族史上的一個極為重要的觀點。在中國古代的認知歷史上,究竟是地域區分在前呢,還是民族的分辨在前呢?這恐怕是許多博學之士都難以解答的難題,而劉向、班固等學者早已提出了明確的觀點,即地域的區分遠早於族類、族群及民族等區別之前。地域的區別是地理認知的基本,而在傳說中上古時代的地域認知工作就是由大禹來完成的。

關於大禹開啟九州的偉大工作,《史記·夏本紀》記述道:大禹「左準繩,右規矩,載四時,以開九州,通九道,陂九澤,度九山。」這九州之名分別是:冀州、沇(兗)州、青州、徐州、揚州、荊州、豫州、梁州、雍州。以後,「九州」成了中國或天下的代稱。《尚書·禹貢篇》便詳細記載了大禹所開九州的狀況,包括山川、物產、道路、人口與貢賦等內容,也成為中國歷史上第一篇有科學價值的地理學論著。

西漢偉大的史學家、《史記》的著者司馬遷為考求史跡遍游天下,他同樣被大禹治水的壯烈功績所深深震撼:

余南登廬山,觀禹疏九江,遂至於會稽太湟,上姑蘇,望五湖;東窺洛汭、大邳,迎河,行淮、泗、濟、漯洛渠;西瞻蜀之岷山及離碓;北自龍門至於朔方。曰:甚哉,水之為利害也!

當然,面對如此宏偉壯烈的功績,崇尚科學及實事求是理念的現代學者們卻表示了極大的懷疑,因而提出了「大禹非人論」或「大禹為神論」。即以常理推之,在原始時代生產力極端落後的狀況下,無論如何艱苦努力,一個首領與一個部族似乎絕不可能完成如此巨大的水利工程。可以肯定,疏通江河,平定九州,是中國遠古先民們合力完成的一項偉大工程,當然,這項工程的完成,離不開若干傑出領袖的卓越貢獻,但不能將這項工程的完成歸結於個人的功勞。治理江河,應該是多少代人艱苦奮鬥的結晶,將之完全歸美於一位偉大英雄,不過是傳奇故事的慣用方式而已。

即使是在江河得到治理,以及天下「九州」劃定之後,夏王與夏族的居留地仍在不斷變化之中。夏王與夏人的遷徙,反映在為數不少的「禹跡」與夏都所標誌出的路途之上。

1.夏朝最著名的都城之一——安邑,在今山西南部運城市夏縣西北。「禹都安邑」與「堯都平陽」、「舜都蒲坂」一樣,是夏朝都城最通行的說法之一。唐代地理名著《元和郡縣圖志》即載明:「安邑故城,在(唐代夏)縣東北一十五里,夏禹所都也。」可見,這一說法在唐代已成公論。宋人所著《皇王大紀》、清初顧炎武所著《歷代宅京記》等著作也都贊同這一說法。

2.夏朝最著名的都城之二——陽城與陽翟。陽城在今河南登封縣告城鎮。「禹都陽城」也是關於夏代都城另一種通行的說法。《竹書紀年》(即《汲冢書》)最早提出了這種說法,《史記正義》也表示贊同:「今洛州,夏禹所都。」而不少古代學者更將陽翟作為夏朝的最重要的國都,陽翟在今河南禹州市。如東漢班固所著《漢書·地理志》載云:「陽翟,夏禹國,今潁昌府陽翟縣有禹山。」西晉學者皇甫謐的《帝王世紀》也載稱:「禹受封為夏伯,在豫州外方之南,今河南陽翟是也。」

3.夏族曾經遷居的都城——晉陽,在今山西太原市西南古城營。根據古代學者對《左傳》注釋的說法,上古大禹所居住過的「夏虛大夏」,就在今天山西太原。《太平寰宇記》載稱:「禹自安邑都晉陽,桀徙安邑。」

4.夏王朝最邊遠的都城——會稽。會稽,又是一處非常著名的「禹跡」。相傳大禹在即位十年之後,東向巡狩,行到會稽時去世,享年百歲,葬於當地。魏晉時代的史籍《皇覽》載云:「禹冢在山陰縣會稽山上。會稽山本名苗山,在縣南,去縣十里。」《越絕書》也云:「禹到大越,上苗山,大會計,爵有德,封有功,因而更名苗山曰會稽。」《續漢書·郡國志》「會稽郡」下稱:「會稽山在南,上有禹冢。」通常認為這個會稽山就在今浙江紹興市境內。

然而,這個會稽山的所在卻是一個很大的疑問。因為安邑、陽城、陽翟等數個夏都,與會稽山相距甚遠,夏禹真的葬在了此地了嗎?如果我們細察史料就不難發現,真正讓會稽與大禹聯繫起來的原因是先秦時代越人對大禹的崇拜。在先秦時代,在今天江浙地區的吳國與越國都被認為是非華夏族後裔,但越人堅稱大禹是他們的祖先。《史記·越王句踐世家》稱:「越王句踐,其先禹之苗裔,而夏後帝少康之庶子也。封於會稽,以奉守禹之祀。文身斷髮,披草萊而邑焉。」少康是夏代非常有名的國王,越人的祖先正是他的後代。當這些後代初來會稽時,依從了當地風俗,「文身斷髮」。顯然,這也許是最重要的大禹後代外遷的故事,而最著名的越王就是那位以「卧薪嘗膽」故事千載傳名的句踐。

至夏朝末年,夏人的主要活動區域已基本劃定。如戰國時吳起曾指出:「夏桀(夏朝末代君王)之居,左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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