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九節 黃金榮虛驚一場,兩個兇手被槍決

早先,杜月笙決心離開上海,赴港避亂之前,曾經扶疾往訪黃老闆,力勸他的金榮哥預早為計,也跟他一樣,做避難香江的打算。

當時,黃老闆推心置腹,向杜月笙吐露自己不得而已的苦衷,黃金榮說:

「月笙,我老了,這些年來,我跟你的境遇不同,我是能不出門便不出門,能不動頂好不動。你算算,我今年已經80歲,俗話說得好:『人生七十古來稀』,我活到了81,就已經多活了11年,今日死或者明日死,對我並無多大的關係。」

黃金榮接下去娓娓細訴地說,自從他60歲那年正式宣告不問世事,安享余年,他生活的目標就只剩下每天抽幾筒大煙,上一趟澡堂泡一個浴,湊幾位牌搭子碰幾副銅旗。除此三者以外,復無他求,也非有此三項享受而不歡。因此,他堆滿一臉苦笑訴與杜月笙:

「月笙,你替我想想,假使我去了香港,頭一樣,差館裡發現我抽大煙要捉。第二樣,你叫我到那裡去找碰銅旗的搭子?第三樣,香港沒有澡堂,能否容我這80多歲的人每天去泡趟浴,都是問題。何況,樹高十丈,葉落歸根,我已風燭殘年,能有幾年好活?好歹我也死在家鄉。」

杜月笙聽他金榮哥說得如此剴切透澈,心知其意已決,也就不再勸了,卻是辭出來時,突然感到這便是最後的訣別,他忍不住灑了兩行熱淚。

到香港堅尼地18號定居,他第一次聽到金榮哥的消息,上海來人說得繪聲繪影,言之鑿鑿:

上海淪陷前夕,黃老闆惟恐炮火殃及,自曹河涇黃家花園遷居鈞培里老宅,逐日泡浴、碰銅旗、吞雲吐霧如故。共產党進了上海,起先倒還安然無事。但是數月以後,忽有一日,足有一百多人氣勢洶洶地直撲鈞培里,圍在黃老闆公館大門口,大呼小叫,揚言要把黃老闆家中打得稀爛。這時候,黃老闆精神矍鑠,大踏步搶出門外,面對著那一百多攘臂擄袖、瘋狂暴跳的強徒,黃老闆拉開嗓門便是聲聲怒吼:

「我就是黃金榮,你們各位今朝來,阿是要把我黃金榮的家裡打爛!」

多一半人被這白髮皤皤老者的虎虎生震懾,也有人雜在人群中喊:

「是的!今天一定要打爛黃家!」

「好!」黃老闆斬釘截鐵地一答:「要打爛,我自己來,現在我把大門關上,我自家來打給你們看!等會兒你們進來查,有一件東西沒打爛,你們儘管把我的房子拆了!」

說完,他就命手底下人關大門,童顏鶴髮的黃老闆擄起衣袖,抄根門閂,就此要自己打爛自己的家。這時候,偏偏不知從何而來的『調解者』隔扇大門之外,好說歹勸,高聲排解:

「好啦,好啦,黃金榮已經知錯,看在他一大把年紀的份上,饒他一次!」

緊接著,又有人來拍門,黃老闆氣喘咻咻的,親自把門打開,外面有幾個毛頭小夥子,張牙舞爪,指手畫腳,好生教訓了黃老闆一頓,一場毀家的糾紛方告有驚無險,化弭於無形,百把個窮凶極惡的人逐漸散去。黃老闆80多年來從不曾受過這大的侮辱,回到客廳,氣呼呼地一坐,足有半晌說不出話,他老淚縱橫,徒呼負負,那幾個毛頭小夥子教訓了他些什麼,也是一個字也都不曾聽見。

隔了不幾天,又有共產黨的幹部上門來,叫他「向人民大眾坦白」,黃老闆雙手一攤地問:

「叫我坦白啥么事?」

「你這一生的罪惡,」共產黨幹部字字著力地說,」「請你詳詳細細寫份自白書。」

黃老闆有意反抗,但是家中各人苦苦勸他忍耐:「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反抗是沒有用處的。」迫於無奈,他請位朋友寫了厚厚一疊的自白書呈上去,從此以後便坐立不安,提心弔膽地等候判決,其結果,是共產黨派人來抄家,妙的是毛病還並不出在黃金榮的自白書上。

黃老闆的二公子黃源燾有一枝自備手槍,又跟一位姓戚的諜報人員很要好,上海撤退,姓戚的有一大捆步槍存放在黃源燾住處。這件事黃老闆確實並不知情。

「倘若是在黃老闆當權得勢的那些年,鈞培里黃公館,長短槍枝經常也有個五七十桿,這一大捆步槍,實在無啥稀奇。」杜月笙介面說。

來人接著說:「不過共產黨來了,情形不大相同。因此當從黃公子的那一枝手槍抄到了一大捆步槍時,連經過多少驚風駭浪大場面的黃老闆,居然也給嚇得目瞪口呆,面如死灰。

「當時,共產黨僅只把槍枝沒收,黃源燾則被帶了去問話,共產黨對他倒也並不為難,招出來槍枝來源就此作罷。然而,正當祖、叔、孫三代,黃老闆、黃源燾和黃啟予之弟黃啟明衷心慶幸,逃過一場大禍,又數日,來了一份通知,黃金榮的自白書看過了,人民認為他有罪,所給他的處罰是每天早晨到黃老闆自家開的大世界遊樂場門口掃街。」

「處在矮檐下,不得不低頭,老態龍鐘的黃老闆開始在大馬路大世界門口手執長帚掃街了。消息傳出當日,也不知有多少人驟集街頭,黃老闆則面部毫無表情,一步一步地在掃地,矮胖身軀,彷彿一具笨重的機械。許多記者來採訪,來拍照,許多幹部圍在黃老闆的四周。這張黃老闆在大世界掃街的照片,刊登在上海各報顯著地位。」

杜月笙一聽,馬上忽然問起管家萬墨林:「上海報紙為何多日不見?」

這時,他很關切上海方面的消息,家中各人則因為時值上海清算鬥爭期間,惟恐杜月笙看到老朋友如何受到屠戮迫害,心中難過會得妨礙病體,所以有時候便藏過幾張,不給他看。現在一定要看新到的上海新聞報,萬墨林無奈,只好再找出來,交到他的手上。

杜月笙一眼便看到「黃老闆掃街」的那張照片,他臉色灰白,身子搖搖晃晃,勉強地將那一段新聞讀完,自此便坐在沙發里咻咻地氣喘。

這幾天本來他精神略好一點,金榮哥所受的遭遇帶給他莫大的刺激,於是當日又告病倒,家人十分慌亂,因為他的喘勢越來越急。

又是纏綿病榻,中醫、西醫川流不息。第二天,黃老闆的長媳李志清到訪,除了探病,她還有重要事體要跟杜月笙商量。

杜月笙在病榻上很親切地喊李志清:「妹妹!」請她坐下,問她有什麼要緊事?於是,李志清拿出了一封方自上海寄來的信,黃金榮向他的媳婦「求援」,他叫李志清趕緊設法籌款匯寄上海。

看完了信,杜月笙又是一陣憤恚與激動,好不容易用藥物把他的急喘壓制下去,他漾一抹苦笑,有氣無力地問李志清道:

「妹妹,你打算怎麼辦?」

李志清告訴他說:她正是得信以後急如熱鍋螞蟻,一時打不定主意,所以才到杜家伯伯這邊來討教。

於是,杜月笙開口說話了:

「妹妹,倘若是黃老闆能出來,只要平安無事到了香港,莫說是2萬美金,便是美金20萬,我和你傾家蕩產都不夠,哪怕去求、去借,我們也是願意的。」

李志清也是傷心難過,她點點頭說:

「就是說嘛。」

「倘使老闆到了香港,我們有飯吃飯,有粥吃粥,苦日子一樣過得快活。」

李志清一心惦記她公公在上海如何受逼,如何受罪,純粹基於一片孝心,她以為能夠籌出這筆錢匯過去。

她把自己的心意,向杜月笙說了,杜月笙聽後卻搖頭苦笑。他不贊成李志清的做法。

李志清急得掉下了眼淚,她焦灼萬狀地說:

「杜伯伯,你說我們到底應該怎麼個做法?也不能看著老闆受逼呀!」

「妹妹,你不要急,事已如此,急煞也沒有用處。」杜月笙柔聲地安慰她說,「要麼你照我這一個辦法做,回信老闆,告訴他在香港籌錢很不容易,跟親眷朋友開口,必定要說接得出老闆來,方始可以籌到這一筆大數目。唉!」浩然一聲長嘆,杜月笙又說:「老闆81了,他還害得有老肺病,一生一世不曾起過早,如今喊他天天起早掃街,風塵殘年,能夠熬得了多久!依我看,即使要接他到香港,這件事也得趕快。」

得了杜月笙的應付之策,李志清興辭離去,她為了盡孝道,她怕黃金榮在上海被共產黨逼得太緊,可能發生意外,因此她湊集一部分現款,又變賣了些手飾準備先匯一筆數目到上海去,也好讓黃金榮在上海有個緩衝的餘地。

果然,錢還沒有匯走,黃金榮又打長途電話來,關照黃李志清速即籌款,立匯上海。黃金榮在電話中問起兒媳婦在香港借籌款項的情形,李志清曉得她身邊有監視,只好推託地說:

「到香港來的上海朋友都在難中,叫我好去向那一個開口嗎?」

於是,黃金榮便指明了只去找兩位老弟兄,杜月笙與金廷蓀。

李志清馬上就說:

「金家目前環境不好,我不便去談,杜家伯伯那邊早去過了,他也籌不出這麼多的錢,杜家伯伯又說我手頭這點首飾有限煞,我還有家人,他說我和啟予將來也要安身立命的。」

時間將到,李志清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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