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二節 杜先生介入了國際交涉

「一·二八」之戰打起之後,日本海軍陸戰隊遭到19路軍張君嵩團迎頭痛擊,損失慘重。於是,急於停火休戰的,不是毫無抵抗準備的中方,而竟然是發動戰爭的日軍指揮官海軍中將野村。

野村是繼「一·二八」事件禍首、日本第一先遣艦隊司令鹽澤少將之後出任日軍指揮官的。他急急地想停火的原因有二,一是日本海軍陸戰隊兵弱將少,經過連日苦戰,屢遭敗績,再打下去,惟恐兵力不繼,因而他想用緩兵之計暫時停火,而請國內陸軍迅速增援而來。第二是因為「一·二八」夜襲原是日本恫嚇性質,妄想不戰而勝,獲得與關東軍兵不血刃、垂手而攫東北相媲「美」的戰果,日本駐滬海軍實際上並沒有獲得日本大本營在上海燃起大戰的訓令。而「一·二八」之役已備受國內指責,野村一舉沒能得逞,便色厲內荏,心裡發慌,生怕重蹈關東軍總司令本庄繁的覆轍。

另外,英美兩國已經公開出面調停,但是日本外交慣伎一向不贊成第三國介入,同時野村更恐當眾「示弱」,有失日本海軍顏面,畫虎不成反類犬。所以,他寧願採取秘密途徑,穿過強有力的民間人士,試探中方的「和平意願」。

在他的心目中,杜月笙是最佳人選,一則杜月笙是支持「一·二八」抗戰最有力量的社會領袖,其次,杜月笙和中方在上海的軍政領袖吳鐵城、俞鴻鈞、蔡廷鍇等都很熟悉,同時,他在中央處理滬局的大員如孔祥照、宋子文、顧維鈞等人的面前也有說話的資格。

還有第三層原因,日本人對於杜月笙崛起市井,顯赫滬濱,早已寄予密切的注意。1927年4月12日清黨之役後,日方就已千方百計企圖拉攏杜月笙。在杜月笙的周圍做好手腳,下過功夫,他們不惜派些北洋政府的失意政客,挾資巨萬,以「投其所好」的方式,設法跟他接近。

於是,在杜月笙所參加或由他所邀約的賭局中,便常時會有鮮衣怒馬、出手闊綽的北方人物出現,如名氣響亮、曾為民初政壇活躍角色的李老六李立閣,以及他的本家弟弟,排行十一,愛打大麻將,一輸十萬八萬卻無吝色的李擇一。在華格臬路杜公館,在辣斐德坊姚夫人的香閨,李氏兄弟經常為座上豪客。1931年、1932年之交,姚夫人的香閨非常熱鬧,杜月笙每天晚上在她那邊,最低限度有一桌麻將,一桌牌九,呼盧喝雉,通宵達旦。

李擇一跟日本人很熟,說一口流利的日本話,他曾在1921年,擔任中國出席華盛頓會議代表團最高顧問周自齊的隨員,他長住上海,和杜月笙結為好友,杜月笙在上海從賭場鴉片干到金融工商,他交際廣闊,頭緒極多,跟東洋人打交道,機會也不在少。李擇一滿口日文,一副東洋腔調,跟日本駐上海的外交官、特務機關、金融工商各界的日僑都有來往,都有私交。因此,在「日本事務」方面,他由於和杜月笙非常接近,自然而然成為杜月笙的顧問,有時候居間介紹,代為聯絡,傳傳話,遞遞信件,為杜月笙效勞。野村急於邀約杜月笙作投石問路式的私人接觸,其所談的問題必然與中自兩國未來前途有關,日本軍方要試探停火談和的可能性,因此,野村一找便找到了杜月笙的朋友李擇一,他命李擇一去跟杜月笙接洽。

李擇一受命之後,馬上見到了杜月笙,寒暄已過,他便開口說:

「日本軍方認為中日間的問題,應該面對面的自行解決,他們不贊成有第三國參與其間,這樣反而多生枝節。假使杜先生能以抗敵後援會的身份,祈求避免上海人民生命財產的損失,而想從中促成的話,兄弟可以想個法子,約一位野村中將的高級幕僚來談一談。從他的談吐之中,也許摸得出他們的停火方案。」

玩味李擇一的這一番話,杜月笙胸中很清楚,李擇一說的並非他自己的意見,最低限度他是得到日本軍方同意而來的,他心裡雖然十分歡喜,但是仍在表面上裝做聲色不動地回答:

「這件事情,就算對我個人來講,也是極嚴重的,你可否讓我考慮一下。」

李擇一懂得這事重大,知道杜月笙的意思是這事必須事先徵得中國官方的同意,才可應允跟日本軍見面,因此,他連聲應允,說道:

「當然可以,杜先生什麼時候考慮好了,務請賜我一個電話。」

「一定,一定。」

送過了客,杜月笙自己先沉思默想,李擇一的話是真是假?有否不良的用心?日本人真想停火嗎?還有,為什麼要找上他?他將這幾點全想過了,有了幾分把握,認為這件事情值得一試,於是邀集他的那幾位好朋友、學生子,亦即他的高級智囊團,前來商議。通常,遇有任何重大政治、外交問題,他都要跟他們詳細研討過後,才自己下判斷,做決定。

杜月笙向在座諸人敘述李擇一來訪的經過,其人的略歷及其背景,然後,他說出自己深思長慮,所作的初步結論:「至少對於我個人,這裡面不至於有什麼圈套,我認為這件事值得向官方一提,因為閘北、虹口幾成一片瓦礫,中國百姓正遭日軍的殘暴屠殺,十九路軍未必能夠盡殲日軍,達成全面勝利。仗在中國地界打,多拖一天,就不知道要遭到多大的損失,最要緊的,中央可能不願在此時此地,和日本付諸決戰。」

一介平民杜月笙,居然能夠側身國際交涉,成為居間交流、打破僵局的重要角色。這個消息使座中各人大為興奮。於是,大家踴躍發言,貢獻意見,大多數人贊成杜月笙的主張,有人說:「先生應該盡量促成中日停火的實現。這樣做不但對國家社會有重大的貢獻,而且足以解民倒懸,對於先生個人聲望與地位的增長與提高,這更是千載難逢的良機。」

不過也有人持相反的論調,反駁說:「日軍最不容易打交道,「一·二八」那天日本軍方和外交當局分道揚鑣,各行其是,臉上微笑,手下動刀,便是最好的例證。野村中將想找先生居間干旋,準定是不打好主意。」

正當持此論調的人反覆陳詞,侃侃而談的時候,無意之間觸發了靈感,有人猜中了日方的秘密,於是當即有人歡聲大叫:

「對啦,東洋軍這兩天損失很大,這一定是他們要增援了,在用緩兵之計?」

「這,」杜月笙微微地笑,「我起先也曾料到,只不過後來我又在想,東洋人想緩兵,我們自己是不是也需要緩兵呢?還有一層,即使東洋人想緩兵待援,而我們卻用不著緩它,那麼,野村通過李擇一跑來送秋波,這個消息,我們也需要通知吳市長和蔡軍長,要請東洋人吃敗仗,這不正是好機會嗎?」

一番分析,說得頭頭是道,入情入理,智囊團諸人深感滿意,而且一致贊成,打消異議,同意杜月笙提出過結論:「應該先把初步接觸經過通知官方,請官方指示究將如何處理。」

官方接到杜月笙以私人身份所作的報告和說明,他們沒有理由不相信話是從杜月笙嘴裡說出來的,自屬千真萬確,一絲不假,不過這件事情來得突然,而且蹊蹺,他們需要經過長時期的研判和討論,最後官方對此保持極為審慎的態度,絕不介入杜月笙和日方私人間的接觸,以免又中日方的詭計。吳鐵城的答覆是朋友式的忠告:「必須謹慎小心,步步為營,自己先立定腳根;需不需要和日本軍方人員會晤,這個問題應該由杜月笙自己決定。」

心領神會,杜月笙懂了,他不再請示官方,私下部署會晤日本軍方的事。

但是,杜月笙沒有冒然行動,他先到法國總領事館,跟駐滬總領事甘格林接席密談,甘格林慨然答應:「一定充分合作。」

得了甘格林的承諾,杜月笙不打電話,他派人去把李擇一請來,當面告訴他說:

「你上次所談的事情,我考慮過了,你的話說得很對,我想不妨一試。只不過有一點,會面的地點可否就在法國總領事館,並且由我去邀約甘格林總領事到場參加?」

「這個,」李擇一頓了頓,然後陪著笑臉問:「杜先生可不可以告訴敝人,你為什麼要做這樣地安排呢?」

杜月笙笑吟吟的反問:

「是你要問,還是東洋人必須曉得?」

「是我在請問,」李擇一忙說:「杜先生你不要忘記,我李某也是中國人啊。」

打了個哈哈,杜月笙答道:

「這個道理很簡單,我有我的立場,我的名譽地位必須有所保障。甘格林和我公誼私交都夠得上。他答應過我:萬一將來事情弄僵,對於我有不好的影響,甘格林可以挺身而出,代我洗雪。」

「但是,」李擇一困惑不解地問:「甘格林是法國人呀,他怎麼能夠……」

「大概是你忘記了吧,」杜月笙莞爾一笑:「甘格林兼任法租界公董局總董。我呢,從1927年起,承蒙法界各位朋友的錯愛,直到今天,我擔任公董局華董,和華人納稅會會長,已經有5年了。」

李擇一這才恍然,杜月笙實在不愧黃金榮交口讚譽他的「聰明絕頂」:野村中將想利用他「上海抗敵後援會」負責人的地位,但是杜月笙卻具有多種不同的身份,他和日本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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