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四節 風聲鶴唳,日夜密謀

華格泉路杜公館,成為忙碌緊張、發號施令的指揮部了。每天,從早到晚,都是那幾張熟面孔在華格臬路杜公館進進出出,小八股黨的頭腦,是杜月笙的八員大將,這一次杜月笙借重他們的地方很多。顧嘉棠、芮慶榮,高鑫寶、葉焯山……雖然人人腰纏萬金,或多或少辦了些事業,如今已有大老闆的身價,全都日以繼夜,守在杜公館裡聽候差遣。

葉焯山奉杜月笙之召,到華格臬路杜公館來,杜月笙第一次介紹楊虎、陳群和他見面,簡略說了些當前形勢和他們所將從事的任務,杜月笙說:

「焯山,我們買的第一批軍火已經到了,我想交一批人給你,教他們打槍。」

葉焯山綽號「火老鴉」、「阿虎郎」,又稱「小阿雲」,他性如烈火,有水滸傳上的「霹靂火秦明」之風,最喜歡衝鋒陷陣,親冒鏑石,他和芮慶榮兩個一搭一檔,一向是杜月笙的左右先鋒。

火老鴉身懷絕招,他的槍法獨步滬上,一生不曾遇見敵手。某年,陳炯明部下的軍長林虎,在叛亂失敗後逃到上海,擁有「嶺南神槍手」的尊號,杜月笙帶一幫朋友在「一枝香」西茶設宴招待,席間葉焯山向他請教,他那一手「名聲遐邇」的槍法是怎麼樣練出來的,林軍長哈哈大笑說:

「無非常玩而已嘛。我們當兵的,隊伍里子彈多的是,閑來無事,我便打靶。老弟,不瞞你說,我這大半輩子,少算點,最少也打了兩萬發子彈。」

葉焯山嚇得吐了吐舌頭,杜月笙一時好奇,請林軍長即席表演,林軍長說:「大菜館裡不方便吧!」

立刻便有人去跟老闆打過了招呼。林軍長笑吟吟地從懷中掏出手槍,平放在桌上,命人拿一隻磁碟,拋向半空,磁碟自半空中正急速落下時,他不慌不忙,抄起槍來「砰」的一響,一隻磁碟立被擊為兩半,舉座正在歡呼,第二次槍聲又響,飛墜的兩片磁碟之一,又中了一彈,齊齊的又斷成兩片。

原來,正當林虎面露驕矜之色,將手槍仍舊放回桌上,就在這時不容發的分際,站在他身後的葉焯山,彎下腰來,輕輕說一聲:「得罪。」他迅如鷹隼,一把抄起林軍長的手槍,於是又聽見砰然一響,舉座佳賓為之目瞪口呆,原來在另一半磁碟即將墜地的那一剎那,葉焯山又一槍命中,一隻磁碟被兩槍擊為三塊,跌落在紫紅色的地毯上,一大兩小,如刀切豆腐般整齊。

林軍長連忙離座起立,肅容相向,和葉焯山親熱地握手。杜月笙等一幫主人個個喜形於色,不約而同地幹了一杯酒。

這一天葉焯山在華格臬路奉「月笙哥」的將令,他正連聲應「是」,陳群在一旁叮嚀:

「葉先生,這件事是很機密的,練習的時間和地點,恐怕都要加以特別安排。」

葉焯山輕聲地回答:

「我曉得,陳先生,我保險不露聲氣。」

楊虎放聲大笑,他在笑陳群的外行:

「老八,上海灘不是營房裡,他們平常練槍,向來都是極機密的。」

於是大家笑了一陣,葉焯山粗中有細,他曉得共產黨勢力很大,總工會的工人糾察隊也有氣吞三山五嶽的好漢、飛檐走壁的能人。於是他頭一個想起杜公館的安全問題,他提醒杜月笙說:

「月笙哥,你這裡的槍枝,也該拿出來分發一下了。」

杜月笙漫不經心地回答:

「不要緊,保鏢他們都是槍不離身的。」

「那還不夠,」葉焯山瞟一眼楊虎、陳群,「家裡還有兩位貴客哩。月笙哥,你不妨將你那些槍都拿出來,上下各人,大家分配使用,這是預防萬一的意思。

「你說得對,」杜月笙霍然驚悟地說:「這是最要緊的。」

跟楊虎,陳群天天在一起,楊虎粗魯無文,英雄本色,他還沒覺有什麼;但是陳群風流儒雅,出口成章,下筆草繳,文采斐然,杜月笙心裡十分羨慕。他想到自己已經參與國家大事了,被國民黨寄予重望,他感恩之餘更加想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多求點學問,多了解些國內外形勢。鑒於這樣的心態,在這緊張的不眠不休的時候,他反倒精神大抖,定得下決心來努力學習,從這時候開始他每天要「聽」報,他不能自己閱報,因為報上的生字、生詞、新事物太多,他還不盡認得,識得,懂得。他必須請人讀報給他聽,他把這位讀報的先生敬之如師,他請的是尚慕姜,法租界受人尊敬的中國紳士;尚先生學養俱深,只要杜月笙提得出問題,他就能講解得出道理。萬一尚慕姜有事,杜月笙報紙不可一日不聽,他又尋訪一位替代尚先生的金立人,或尚或金,幫著他把一日間的國內外大事瞭然心胸。

除了聽報,他還要聽書。從前杜月笙聽起來,不是列國志,便是三國,水滸。他是喊說書先生到公館裡來連彈帶唱,作為消遣的。這會兒一下子對於什麼三民主義、五權憲法、政治經濟軍事與社會等等,他每天請專家來為他講解,他似乎想把治國平天下的大學問,一骨腦兒咽下肚皮去。

在百忙之中,他每天還要練字,將三字經與百家姓,一日一張,一筆一划地統統勾勒出來。於是,革命、北伐、清共、聽書、聽報、寫字、忙得杜月笙氣都透不過來。

一日,妓院老鴇盛五娘偶然遇到杜月笙的大弟子江肇銘,她喊住了他問:

「杜先生這一晌到哪裡去了?」

「還不是在上海。」江肇銘苦笑回答。

「他在忙些什麼?怎麼連人都見不到呢?」

聽他這樣一說,伶俐剔透的江肇銘忽然有所感,他一聳肩膀笑著說:

「我們老頭子除了賭,還有什麼可忙的事情?」

盛五娘吃驚了,她一疊聲地問:「這麼說,杜先生這一晌仍舊在賭銅鈿?」

「賭得大啊!」江肇銘平白無辜地嘆口氣,「他在乾坤一擲呢!」

盛五娘聽不大懂,正想再問,江肇銘匆匆道聲再會,飄然而去了。五娘不能不信他的話,於是四處添油加醋地說著杜月笙豪賭的場面。

首先對汪壽華下手。

4月9日下午,萬墨林被喊進大煙間,他發現大煙間里的氣氛,跟往日大不一樣,他眼睛向兩邊一望,楊虎、陳群,張嘯林,張伯岐居左,顧嘉棠、芮慶榮、葉焯山、高金寶居右,杜月笙坐在正當中,人人胸挺腰直,板起面孔,尤其是杜月笙雙眉緊鎖,一臉愁容。萬墨林大為驚異:是出了什麼事了?否則的話,為什麼一個個的神情這麼嚴重?

「墨林你來!」杜月笙招招手,把萬墨林喊到跟前,目不轉瞬地盯住他問:「限定要在今日,你找得著汪壽華嗎?」

「找得著。」

「那麼,你親自跑一趟,送份帖子給他。」

「帖子在這裡,墨林。」張嘯林一伸手,遞了份請帖給他,「你要關照那個赤佬,媽特個×!有機密大事相商,叫他一定要來!」

「好的。」

「呸!」萬墨林嘴上答應得好好的,一出門他一邊走,一邊在心中暗罵,「汪壽華是什麼東西!杜先生請他吃飯,還要備份請帖,喊我親自送去。」

在從前,汪壽華和杜月笙並不曾見過幾面,照萬墨林的說法,汪壽華不夠資格到杜公館來作客,和杜先生平起平坐。

汪壽華是上海工人總工會的委員長。傳說汪壽華從小就大膽機智,不怕死,他十三四歲的時候,曾經手執雙槍闖進了杜公館,要索一大筆錢。杜月笙的保鏢正待加以「解決」,杜月笙卻欣賞他人小鬼大,一身是膽,送了他一筆鈔票,笑著讓保鏢放他走。從此以後,汪壽華便名滿滬上,成了敢捋虎鬚的少年英雄。

但是幾年之後,一日,杜月笙忽然接到一封匿名信,信中向他「告借」兩萬大洋,繳款的方式,請他在某日下午三至四時,把錢放在杜公館在鄰牆角落的那雙大垃圾箱里,「借」錢的人將會親自來取。這一封信使小八股黨、杜門中人和親友家人一致為之震動,就是普通人家,強盜土匪也不會如此大膽,公然索取,指定時間白天取錢。於是,大家攛掇著杜月笙就放兩萬大洋到垃圾箱去,且看那賊怎樣來拿?

杜月笙也要看看那賊到時到底如何把錢取走,屆時真的把2萬大洋放到了垃圾箱里,然後華格臬路杜公館的附近八方巡哨,十面埋伏,杜門中人惟怕錢拿走了坍台,躲在那個垃圾箱的周圍,把守得如同金湯鐵池一般,百把個人一絲不苟地足守了一個鐘頭,莫說強盜賊骨頭,便連一個閑人也不曾撞進。4點過5分大家一道去檢視垃圾箱,蓋子一掀,驚得人人目瞪口呆,那兩萬塊錢一大包,神不知鬼不覺的不見了。

杜門中人惱羞成怒,於是偵騎四齣,明查暗訪,一定要將這狡賊抓來懲罰,但是,杜月笙愛惜這個人的「賊才」,這個天大的謎團無法揭開,因此他傳知水陸各路兄弟請這位高手挺身出來:杜先生不但不追責見怪,而且誠心誠意要跟他做個朋友。

於是,有一天這人飄然而來,登門拜訪,真人面前不說假話,他自家通名報姓,杜月笙又看他是汪壽華!殷勤接待,饗以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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