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節 以「義氣」換手指

進了黃公館後的杜月笙,彷彿換了一個人,他沉默機警,事事留神,平時除了奉公差遣,經常足不出戶。嫖賭兩項,在很長一段時間裡,他沾都不沾。他時刻在盤算著人生的目標。

幾個月後,他眼觀四方,耳聽八面,終於發現掌握黃宅大權的不是黃金榮,而是他的老婆林桂生。

這重大的發現使杜月笙明白,只有抱住師母的粗腿,討得她的歡心,才能有重用遷升的希望。從此以後,他便在師母身上狠用功夫,從每一個生活細節做起,去討她的歡心。林桂生每頓飯後,杜月笙就送上削得滾圓雪白的梨子或蘋果;林桂生抽鴉片,他就打出不大、不小、不長不圓的煙泡;林桂生搓麻將,他在一邊出主意使眼色,遞毛巾擦臉。甚至林桂生洗完腳,他也會抱著那小腳丫修趾甲、塗趾甲油……不過這些只能是在師父不在家的時候才能做。

日復一日,蒼天不負苦心人,半年下來,杜月笙終於博得師母的歡心。林桂生覺得這條小光棍既忠心又靈活,開始外派差使,叫他去黃金榮開的「共舞台」收盤子錢———戲館裡的前座和花樓包廂座位前,除香茗外還擺上果品,供觀眾享用,任你吃不吃都得付錢,而且價錢昂貴,這是一筆好收入,行話叫盤子錢。

接著,林桂生又派他到妓院去取月規錢,到賭場去「抱台腳」。

杜月笙收到這些錢款後,當即回黃宅,把款子如數上交師母,一分不差。經過一段時間的考驗,林桂生把他視為心腹,把自己的私房錢由他去放「印子」———高利貸,並讓他參加「搶土」的班子。

有一次,黃金榮把探得的消息告訴林桂生:有個南京大客商從租界買了5000兩印度大土,分裝10大包,打算由龍華周家渡上船,從黃浦江水路偷運到嘉興去。

林桂生立即派人出動去搶煙土。當然,杜月笙也在內。

這是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徐家匯一帶沒有行人。一輛馬車急駛而來,馬蹄在石子路上發出「得、得、得」的響聲。馬車轉彎,來到漕河涇,離周家渡幾百米的地方,幾根爛木頭交叉橫在路當中。

馬車夫罵了一句「操娘的」,正要招呼座廂里的人出來搬開,話音剛落,只聽「呼啦」一聲,車夫脖子套進了一隻繩圈,隨即一拉,把他拖下車來。

車廂里的人正要動作,幾支手槍與匕首,對準了他們。

套繩圈的是杜月笙。他當年跟在「套簽子福生」後面「拋頂宮」———搶別人的帽子,學了一手甩帽子的功夫。這功夫與甩繩圈相通,他一練就會,一會便精,現在終於用上了派場。

這次劫土的頭頭是一個叫做「歪脖子阿廣」的頭子。

歪脖子阿廣同手下人七手八腳地把四個押送大漢和車夫綁起來,然後從車上翻滾下幾口酒罈子,一一敲碎,扒出包包煙土,各人用麻袋一裝,扛上肩膀,一聲唿哨,逃之夭夭。

半小時後,他們在徐家匯一間小屋裡聚齊,一點煙土數目,竟多了兩包。

阿廣眼珠子一轉,從襪筒里拔出匕首,把兩包煙土切成八塊,讓每人拿一份。杜月笙呆在一邊不敢去拿,歪脖子發狠道:

「老闆、老闆娘要我們搶的是10包,這兩包外快,弟兄們辛苦,分點香香手。『萊陽梨』你怕什麼,拿著!」

歪脖子阿廣邊說邊把剩下的一塊煙土,用紙包了包,往杜月笙手裡一塞,接著又說:「我辦事公平合理,每人一份。要是有人去師父那裡打小報告,老子就再賞他個『三刀六洞』。」

當搶土的一班人馬回到黃公館,林桂生已叫人在廚房裡擺好酒菜點心,她自己端坐一張餐桌前等候著。然後,林桂生讓大家將麻袋裡的煙土取出,一包包放在桌上,讓她點數、過目。她十分滿意,一面招呼大家坐下吃喝,一面挑出一包煙土打開紙包,叫杜月笙切成幾份。她向幾塊煙土呶呶嘴,說:

「這趟買賣幹得漂亮,每人拿一份吧。阿廣雙份,吃完了休息。———月笙,把貨送到我房裡去。」

說完,她上樓去了。

林桂生住二樓,她的房間,除貼身使女以外,只有杜月笙可以進去。杜月笙將煙土搬進房裡,鎖入大鐵箱後,走到林桂生面前,從懷裡掏出兩包煙土,雙手呈給林桂生,隨即把徐家匯小屋裡私分煙土的事情悄悄地說了一遍。

林桂生聽了,柳眉倒豎,勃然大怒,一拍桌子,要傳歪脖子問罪。

杜月笙忙拱手相勸,而後又在她的耳朵邊嘀咕了一陣子。

林桂生點了點頭,他才退出去回樓下吃喝如常。

第二天晚上,林桂生與黃金榮在大餐間里,周圍站著金九齡、顧掌生、金廷蓀、馬祥生等幾個徒弟。

黃金榮一抬下巴:

「叫歪脖子。」

顧掌生跑到門口一招手,候在門外的歪脖子阿廣踅了進來。林桂生看門外還站著四五個人,便發話道:

「讓他們也進來吧!」

以歪脖子阿廣為首的六個人,低頭垂手恭敬地立在黃金榮夫婦面前。

黃金榮虎起麻臉,說:

「歪脖子,你這欺師騙祖的殺坯,在老子跟前掉花槍!原來我只曉得10包煙土,可是上午巡捕房報案有12包。你也真會鑽空子,手腳做到我的頭上來,活得不耐煩了吧?」

歪脖子阿廣撲通一聲跪下,渾身發抖。

「砰」的一聲響,黃金榮一巴掌拍在茶几上,吼道:「家有家法,幫有幫規。拖出去宰了!」

其餘五個人也一齊跪下求饒。歪脖子阿廣慌了手腳,爬到林桂生跟前拖住她雙腿喊:「救命啊!奴才下次不敢了。」

靜坐一旁冷眼觀看的林桂生這才開始盤問:「這兩包煙土,你獨吞了呢,還是私分了?」

「分給他們每人一份,我獨得三份。」

「這主意是你出的還是別人?」

「是我一時鬼迷心竅。我對不起師父。」

林桂生鼻孔里冷笑一聲:「歪脖子,你不配當光棍。念你跟師父多年,放你一馬,免了三刀六洞。你走吧!一人做事一人當,你們都起來。」

跪著的人謝過師母恩典後起來,歪脖子向黃金榮夫婦叩過頭,灰溜溜地走了。

大餐間死一般沉寂,誰也不說話。

這時,黃金榮猛吸了幾口呂宋雪茄,喉結一動咽下肚去。過了一會兒,從鼻孔里長長地呼出兩道青煙,然後緩緩地說:

「以後由顧掌生主管這些事。」

「好的,讓月笙幫著干吧。」林桂生馬上跟著建議。

黃金榮看了看杜月笙,說:「好。月笙還是挺能幹的。對了,歪脖子那婊子養的,要不是你師母菩薩心腸,我早就剁了他。現在死罪饒過了他,活刑可不能免的。月笙,你去一趟,取下他的一個手指來。」

「這個……」

「怎麼下不了手,不敢去?」

「不是。我是想,這個婊子養的歪脖子肯定已逃出上海灘了。」杜月笙一看黃金榮板起臉,立即改口。

「這赤佬是江蘇青浦人,現在末班車早開走了,航船要等到明天。他一時還跑不掉,你給我馬上去。」說著,黃金榮從角落裡摸出一把短柄利斧,遞給徒弟,「就用這個。要不要帶幾個人去?」

「師父放心,不用帶人,我一定能辦好。」

杜月笙接過斧子,轉身放入一隻蒲包里,披了一件夾襖,匆匆走了。

夜色蒼茫,秋風蕭瑟,寒氣襲人。杜月笙打了個寒噤,接著來了個噴嚏。他拐進一家熟食店買了那小桌上擺著的熟菜肴,又去買了兩瓶高粱燒酒,一併放進蒲包里,來到歪脖子的那間江邊滾地龍小屋。

歪脖子阿廣正躺在床上唉聲嘆氣,地上滿是老刀牌香煙煙蒂頭。他一見杜月笙推門進來,霍地一下從床上跳下來,頭上直冒冷汗。他知道情況不妙。

進門後,杜月笙先把熟食打開攤在小桌上,再撈出一瓶白酒,而後撥亮油燈。

阿廣呆在一邊看著,等杜月笙在一條板凳上坐下以後,他才去門外張望了一會兒。沒有別的隨從,只有杜月笙一人。他放了心,閂上門,搬條板凳在杜月笙對面坐下。

於是,兩人相對,喝起悶酒來。

幾杯白乾落肚,雙方的眼珠子都布上了紅筋。杜月笙知道火候到了,就從腰間摸出白花花的八塊銀圓,放到豬舌頭邊上,說:「我們兩個師兄弟一場,今天你落難,小弟沒有什麼好相送的,這幾塊大洋送給大哥作盤纏……」說到後來,聲音嗚咽起來。

「這不行……怎麼好意思啊……」阿廣也動了情。

「兄弟我,一時也拿不出多少錢。我們兩個兄弟一場,你不會嫌太少吧?你收下來路上買碗酒喝。」說著,用左手背把一摞大洋推到阿廣面前。

歪脖子感動極了,半晌說不出話來。

「月笙老弟,師父、師母待你不薄,好好乾,前途無量。將來自立門戶時,讓我再來討口飯吃。」

「唉,別說了!我也是泥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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