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節 領教黃公館的世面

果然沒過幾天,馬祥生來了,帶著杜月笙去同孚里黃公館見世面。

這個同孚衛黃公館的主人,就是聲勢顯赫的上海大亨黃金榮。

這時,黃金榮是法租界響噹噹的華捕總探目。黃公館是幢灰色洋房,但是氣派豪華,就好像是上海灘上有錢人的總統府。杜月笙涉世未深看著這幢高不可攀的宮殿,對在黃公館裡當差的馬祥生肅然起敬了。

在路上,杜月笙迫不及待地問起黃金榮的來歷。

馬祥生在黃公館裡打雜,耳聞些內情,自然要在師兄弟面前顯顯能耐了。他唾沫四揚,滔滔不絕地講起了他所知道的一個個傳說。

他津津樂道地告訴杜月笙說,黃金榮小名「小和尚」。

「並非是他做過和尚,這裡有段來由。當年黃老闆才14歲,父親就得病去世了,留下母親鄒老太太和姐弟4人,依靠母親給人洗衣服勉強維持生活。但是,一個人工作,全家人還是吃不飽,於是,老太太就把黃老闆送到孟將堂內做些掃地、挑水、洗洗菜等零碎活,混飯吃,過著像小和尚那樣的打雜生活,因此當時的人就叫他小和尚。後來,他遇到貴人,就在巡捕房做了『華人巡捕』……」

這馬祥生說的確實是這麼回事。

黃金榮在孟將堂做雜活時,仍然是過著半飢半飽的生活,後來,他母親又託人把他送到城隍廟一家裱畫店當學徒。這家裱畫店開設在豫園路環龍橋下堍,名叫「萃華堂裱畫店」。黃金榮做學徒期間很認真。每月拿月規錢400文。做了3年學徒,出師後,師傅又留他站了兩年櫃檯,他雖然能任勞任怨,但是收入也不多,生活仍然清苦,談不上供養母親和弟妹,母親仍靠洗衣服維持生活。黃金榮在萃華堂一共度過了5個年頭,除學了些正規的裱畫手藝以外,還學會了一些以假充真、偷梁換柱的技巧。不久,法租界擴充管轄地區,捕房公開招考華人巡捕,黃金榮聞訊立即報名投考,結果被錄取為三等華捕。但是,馬祥生所說的「貴人」並不「貴」,他是黃金榮一個鄰居陶婆婆的兒子,剛從上海中法學堂畢業,進入法租界捕房充當翻譯,陶婆婆就叫她兒子在捕房內打了招呼,因此,金榜題名。捕房此次招考共錄取20名華捕,後來改組成偵緝隊,陶翻譯推薦黃金榮做領班,人稱「二十股黨」。

「黃金榮當了法捕房『包打聽』,被派在我們十六鋪碼頭一帶管理治安,在這裡他地熟人熟。於是破案有功又升了官。」馬祥生說。

其實,這其中的內情他就不知道了。做了「包打聽」後,為了獲得巡捕房的信任,黃金榮玩起了花招,他一面布置一批嘍羅走卒,約好某月某日在什麼地點作案搶劫,一面叫另一些嘍羅走卒到法租界巡捕房向他「報密」,他再向法國警探報密,這樣使他能掌握帶人破案的主動權。到了約定的日期和地點,原來約好的一批嘍羅果然在進行搶劫時,便被黃金榮親自帶領、化裝埋伏的偵緝隊一網打盡。這些盜匪被關進捕房後,黃金榮又在捕房內打點,一一陸續釋放出來。法捕房的徐總探看到黃金榮連連破獲盜竊案件,對他很重視。他就是這樣玩弄「賊喊捉賊」、「假戲真做」的手法,漸漸地在巡捕房有了位置。

但是,除了「耍鬼」立功之外,黃金榮辦事還是特別賣力認真,而且拒收客商和有錢人的紅包。黃金榮自以為這樣公正廉潔,更可以獲得眾人的好評,陞官升得更快。殊不知犯了大忌,斷了同行的外快。在同行眼中,黃金榮是個刺頭,因礙著徐總探的面子,大家只好忍著。

轉眼到了聖誕節。照規矩,包探行都要去法國巡捕總探長辦公室里拜年。這一天,同行們都衣著樸素,故作寒酸,以表示平時兩袖清風,公正廉潔。但是,黃金榮卻穿著一身簇新的絳紫色緞袍,湖色一字襟的綢馬褂,派頭十足。

可是,不知怎的,這位平時對他另眼相待的徐總探見他神氣活現地頗為不順眼,便生硬地對黃金榮說:「小黃,你今天穿得挺帥氣的嘛!」

「嗨,穿一套新衣也值得這麼大驚小怪的嗎!」黃金榮大咧咧地回答,態度頗有些傲慢,「當『包打聽』,常常得化妝辦案,穿件新衣裳不過是家常便飯,這也有什麼不對的嗎?」

徐總探懂中國話不多,再加上黃金榮蘇州口語極重,他的話總探只懂了一半,再看他這副神氣,還以為他在頂撞。

徐總探本來在上海灘上就不可一世,這一下馬上就被黃金榮惹火了,他極為不滿地沉著臉說:「不行,這樣堅決不行!」

「為什麼不行?我這樣不是為了辦案更方便嗎?」

「胡說八道,我們巡捕房講的是廉潔奉公,你這樣是在破壞我們的工作風格!」

「我就是要這樣,你又能把我怎樣?」黃金榮年少氣盛,吃軟不吃硬,把麻臉一綳,眼睛一瞪,這一來倒嚇了總探一跳,他後退了幾步,惡狠狠地說:

「我看你是不想在這裡幹了!」

「說對了,大爺不伺候了!」

說罷,黃金榮從袋裡掏出巡捕卡往檯子上一丟,一個轉身奪門而出。在場的西捕、華捕被他的狂妄之舉都嚇呆了。

黃金榮走出總捕房,對著那高高的拱形大門洞罵道:「呸!」

然後,帶著得力助手徐福生直奔火車站去蘇州老家去了。

蘇州是黃金榮的舊地盤,至親好友也不少。他一到蘇州,就住在了蘇州商會會長劉正康的家裡。徐福生就在玄妙觀附近的天香樓茶館做跑堂。

到了蘇州之後,黃金榮結親拜友,多方結交朋友,日子倒也過得悠閑。

一天,黃金榮來到了蘇州府衙門的一位捕快家裡拜訪。這位捕快是個遇事畏首畏尾辦事無把握的人。但是他的老婆林桂生卻十分精明,她本來是蘇州吉祥街開妓院出身的,見過世面,而且很有心計,通於世故,不是個等閑之人。誰知,她一見到黃金榮氣宇軒昂,派頭十足,馬上就生了愛戀之心。不久,林桂生私下托劉正康說合,就脫離了原夫,與黃金榮姘居在一起了。

成家以後,黃金榮就在盤門外青陽地開了一家老天宮戲館。雖說是戲館,其實與茶館相差無幾。中間一個小戲台,三面環抱的是低窄樓座,每個樓座擺著18張方桌,看客喝茶,嗑瓜子,看戲,較為自由。進戲館不必買票,均算在茶錢里。黃金榮開老天宮戲館,請了幾個夥計在茶館當班,晚上自己來照看照看,再加上林桂生心胸見識勝人一籌,因此,生意頗為興隆,日子也混得不錯。

不知不覺幾年過去了。這年,上海法租界爆出了幾件巨案。幾家富商被強盜搶劫,綁了肉票,震驚了上海灘。法國巡捕房責成副總巡長石維耶限期偵破。因案子難破,他心中甚是煩惱。

這天,石維耶到蘇州遊玩散心。在天香樓茶館裡,他遇到了跑堂徐福生。石維耶記得徐福生是不拿巡捕房薪金的包探助手,又稱「三光碼子」,工作頗是得力。現在見到徐福生,他自然也聯想起那年少氣盛的黃金榮來。

石維耶寒暄之後,忙問徐福生:「黃金榮在哪兒,我想馬上見到他!」

徐福生見是號稱「西探1號」的副總探,不敢怠慢,忙答道:「黃先生在蘇州盤門外開了家戲館。」

「捕房想要他回來,你能說服他回心轉意,我重重有賞。」石維耶從口袋裡掏出一張五兩銀票往台上一放。

「先生少坐。我立刻去找黃先生。」徐福生欣喜若狂,心想,只要黃金榮肯出山,他們又熬出了頭,可以在上海灘上擺威風了。他連圍裙也來不及脫,直奔老天宮戲館跑去。

這時,黃金榮正擁著幾個賭客興高采烈地打麻將。

「先生,先生!」徐福生跌跌撞撞地跑了進來,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黃先生,上海巡捕房來人了。請你馬上去一趟。」

黃金榮正賭在興頭上,這時一隻腳蹬在椅子上,滿面春風,面前一大疊現洋,手裡又是一副好牌,他手高高舉起,正要攤牌,急聽徐福生來報,以為上海老家出事了,當即一驚,回頭來問:

「福生,出什麼事了?」

「『西探1號』來了,他要請你出山呢!」

「這是真的?」黃金榮被冷落了多年,雖然在蘇州不愁吃不愁穿,日子過得閑悠悠的,但是內心裡對上海灘那花花世界仍是朝思暮想,等待有朝一日東山再起。現在居然有了消息,他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確實是真的!『西探1號』請你去!」

「好!他現在哪兒?」

「他就在天香樓等你!」

黃金榮一躍而起,將牌九一甩,順手把桌面上的洋錢一推:「弟兄們,這些錢你們分了!」

然後,他拉著徐福生的手:「走,去見見他!」

黃金榮畢竟是吃過捕快飯的,生性狡詐精明,等他踏進茶館門檻,腦子也已冷靜了許多。他不卑不亢地向石維耶打招呼,兩手一拱:「石先生,久違了!別來無恙?」

這時,石維耶打定主意要他回去,迫不及待地問道:「黃先生何時動身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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