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宣和五年(1123年)五月十九日,在明州定海縣(今浙江寧波鎮海區)的鄞江入海口,一支由兩艘神舟、六艘客舟組成,從明州(寧波城區)駛來的船隊,緩緩停泊在招寶山前。此時,與招寶山只有十餘步之遙的總持院內,一場規模宏大的道場正在進行之中,太監武功大夫容彭年在上御香,為這支船隊祈禱。忽然,「神物出現,狀如蜥蜴,實東海龍君也」。道場做了七天。二十四日上午,船隊解纜啟程,舟上金鼓齊鳴,彩旗招展。招寶山頂,太監關弼正在焚點御香,望洋再拜。這支船隊,就是由給事中路允迪、中書舍人傅墨卿率領的使團,目的地是高麗首都王城。
經過五代的分裂後,北宋雖然統一了中原,但地緣政治形勢與唐朝相比,已經有了極大的變化。當時中國境內,與北宋接壤的遼、西夏、吐蕃、大理等政權,環圍在北、西兩側。北方的遼國,國力強盛,「東至於海,西至金山,暨於流沙,北至臚朐河,南至白溝,幅員萬里」。西部的吐蕃羌人,雖然與北宋政權有摩擦,但以北宋的國力,足夠抵禦。只有北邊的遼朝,實力強大:「惟是北敵強盛,十倍於羌人」,「事力雄盛,獨與中原為敵國,又常有憑陵之心」。遼與北宋成為兩個對等的鄰國,經常處於敵對狀態。因此,北宋有聯合西夏、高麗這兩個小國,共同對抗遼國的願望。遼國也有聯合西夏、高麗以共同對付北宋的想法:「我與元昊、高麗,連衡攻中原,元昊取關西,高麗取登、萊、沂、密諸州。」「高麗隔海,恐不能久據此數州,但縱兵大掠山東官私財物而去,我則取河東三十六州軍,以河為界。」
與遼國接界的高麗,受唐朝文明影響較深,讀書禮儀之風不減於中國,與契丹這個游牧民族風俗不同,語言有異,缺少一種認同感。高麗與北宋間的陸路交通,由於受遼國的阻隔,已經不能通行。北宋與高麗隔海相望,互有使節通過海路進行交往,主要有北方航線和南方航線。
北方航線從山東半島東北端的登州出發,至朝鮮半島西海岸海州的瓮津登陸。淳化四年(993年)二月,秘書丞陳靖、劉式出使高麗,走的就是北方航線。自登州牟平縣啟程,經八角海口(福山八角鎮)、芝岡島(煙台芝罘山),順風泛大海,抵瓮津口(朝鮮黃海南道瓮津)登陸,一百六十里抵海州,又過百里至閻州(朝鮮延安),又四十里到白州(朝鮮白川),又四十里至國都開城。
但是,北宋與遼以大茂山、白溝為界,渤海灣以北屬遼,「登州地近北虜,號為極邊,虜中山川,隱約可見,便風一帆,奄至城下。自國朝以來,常屯重兵,教習水戰,旦暮傳烽,以通警急」。因此,從登州往返高麗的航線,易受遼軍的騷擾。另一方面,天聖末年以後,高麗迫於遼國的壓力,暫時和北宋中斷了往來,這條北方航線就停了下來。
宋神宗熙寧年間,為了改變宋朝中期以來積貧積弱的屈辱局面,擺脫遼夏結盟給宋朝帶來的被動形勢,決定採取主動出擊的策略:「王韶取熙河以斷西夏右臂,又欲取靈武以斷大遼右臂,又結高麗起兵,欲圖大遼。」戰略意圖是在東邊加緊聯絡高麗,西面急攻西夏,使遼朝有後顧之憂,不能全力對付宋朝,最後達到收復燕雲十六州的目標。為此,宋神宗特別下詔:「高麗其俗尚文,其國主頗識禮儀,雖遠在海外,尊事中朝,未嘗少懈,朝廷賜予禮遇,皆在諸國之右。」宋與高麗之間的聯繫得到恢複和加強。
為了避開遼兵騷擾,高麗使者或商人的登陸港口,改為南方的明州港(浙江寧波):「天聖以前,使由登州入;熙寧以來,皆由明州,言登州路有沙磧,不可行。」宣和四年(1122年),高麗國王王俁去世,宋徽宗決定派路允迪、傅墨卿前往祭奠。宋徽宗對這個使團的任務很重視,專門作了指示,宣和五年(1123年)三月十四日賜宴開封府永寧寺。當日,船隊出發,前往明州。五月三日,船隊行駛了近五十天,抵達明州。在明州,使團換乘特意打造的兩艘神舟以及租借來的六艘客舟。
五月二十四日,船隊駛離招寶山。二十五日,船隊抵達沈家門(浙江舟山普陀沈家門)。一般海上兩山對峙,中間有航道可通之處,稱之為「門」,是舟船的理想停泊之處。沈家門是四山環擁,對開兩門,其勢連亘,形勢更為優勝,因而是浙江一帶前往高麗、日本的交通要道,船舶均在此停靠休整。當時,島上有「漁人、樵客叢居十數家」,沈氏則為當地大姓。當天夜裡,水手們在島上舉行了一場祭祀儀式:「是夜,就山張幕,掃地而祭,舟人謂之『祠沙』,實岳瀆主治之神,而配食之位甚多。每舟各刻木為小舟,載佛經糧糗,書所載人名氏,納於其中,而投諸海,蓋禳厭之術一端耳。」
次日,因風向不對,船隊停泊在梅岑(普陀山)。二十八日啟程,過海驢礁、蓬萊山(大衢山)、半洋礁(黃龍山東南之半洋礁)。二十九日起,過白水洋、黃水洋、黑水洋。宋人對海區顏色差異已經有科學的認識:海水由於深淺差異,選擇吸收太陽光線,這是造成海水顏色不同的第一個原因。第二個原因與水中泥沙含量的高低有關。「舟行過蓬萊山之後,水深碧色如玻璃。」這是浙東海域泥沙含量少,所以海水呈碧綠色。從沈家門往北至杭州灣一帶近海,由於海水淺,泥沙含量低,海面多呈碧綠色,所以稱作白水洋。從長江口往北,受黃河所帶大量泥沙的影響,水面一片黃色,故稱黃沙洋:「黃水洋,即沙尾也,其水渾濁且淺。舟人云:其沙自西南而來,橫于洋中千餘里。即黃河入海之處。」在黃水洋中北部,船隊轉向東航行,進入黑水洋:「黑水洋,即北海洋也。其色黯湛淵淪,正黑如墨。猝然視之,心膽俱喪。怒濤噴薄,屹如萬山。遇夜,則波間熠熠,其明如火。方其舟之升在波上也,不覺有海,惟見天日明快。」這裡的海面遠離大陸岸線,已是深海區,因此呈現出類似黑色的深藍色。
六月二日,船隊駛達夾界山(小黑山島),有可能是宋與高麗的分界處。船隊由此進入高麗國境。三日,船隊過五嶼(大黑山島西南五小島)、排島、白山(蕎麥島)、黑山(濟州島西北之黑山島)、月嶼(朝鮮全羅北道興德里西海中)、闌山島、白衣島、跪苫。每當有中國使節所乘船隊駛入,黑山山巔在夜晚就會點起明火與熢燧,為船隊指引方向,朝北各山次第相應,一直至王城為止。
六月四日,過春草苫,經檳榔礁、菩薩苫,至竹島(朝鮮茂長西北,興德西,古阜西南)。「舟至竹島拋泊。其山數重,林木翠茂。其上亦有居民,民亦有長。山前有白石焦數百塊,大小不等,宛如堆玉。」當船隊完成使命回國時,正好在竹島度過了中秋之夜:夜靜水平,「明霞映帶,斜光千丈,山島、林壑,舟楫、器物,盡作金色」。在這金色的夜晚里,使團全體人員起舞弄影,酌酒吹笛,已經將大洋的險惡拋至腦後。五日,船隊從竹島啟程,到苦苫苫(扶安之蝟島)。六日到群山島(古群山群島),船隊在此拋錨,高麗國官員在此迎接使團的到來。七日到橫嶼。
六月八日,自橫嶼出發,過富用山(元山島)、洪州山(安眠島上之承彥里)、鵶子苫(安興西賈誼島附近)、馬島(泰安西之安興)。馬島水草豐茂,高麗無事時,官馬均放養在這裡。六月九日,過九頭山、唐人島、雙女礁(安興以北海域),午後過和尚島(大舞衣島)、牛心嶼(龍游島)、聶公嶼、小青嶼(永宗島以南小島),至紫燕島(仁川西之永宗島)停泊。在紫燕島,當地官員派人贈送食品和淡水。食品有十餘種,以麵食為主,連送三日。如果遭風不能起航,三日後就停止贈送。由於神舟停泊時並不靠岸,高麗贈送的食品與水,均由小船轉載而來。使團則回贈茶、米。
六月十日,自紫燕島起航,午後至急水門(朝鮮黃海南道禮成江口),抵蛤窟(急水門錨地)拋泊。十一日,經分水嶺,至龍骨(禮成江口錨地)再拋泊。十二日,隨潮駛入禮成港(開城西禮成江畔),靠岸登陸。高麗的儀仗隊在岸邊迎接,大量百姓前來圍觀。禮成港的得名,是因為高麗國至宋朝的使節,均在此發船起航,故名。使團一行旋入碧瀾亭(在今開城西禮成江東岸)。十三日,從陸路到達王城。在完成使命後,使團於同年七月十五日登舟回國。途中因風向不順,至八月二十七日回至定海縣。
路允迪一行所乘船舶,反映了宋代造船水平。
宋代創造了模型造船技術。張觷任處州知州時,「嘗欲造大舟,幕僚不能計其直,觷教以造一小舟,量其尺寸,而十倍算之」。《宋會要輯稿》里也有關於船樣的記載,說明宋人已經知道船模放樣技術,與現代造船放樣原理相同。
宋代船舶的載重量,最高可載五千斛,「海商之艦,大小不等,大者五千料,可載五六百人;中等二千料至一千料,亦可載二三百人;余者謂之『鑽風』,大小八櫓或六櫓,每船可載百餘人」。路允迪出使所乘「神舟」,「一曰鼎新利涉懷遠康濟神舟,二曰循流安逸通濟神舟。巍如山嶽,浮動波上,錦帆鷁首,屈服蛟螭。所以暉赫皇華,震懾海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