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邊地」與「中國」——魏晉南北朝時期的中印文化交流 2.古印度人的地理觀及其對中國的影響

《法顯傳》中多次提到「中國」,梵文原意是指任何東西的中央、中部,地理上用來指稱北從喜馬拉雅山、南到文迪亞山脈間的恆河中流的廣大地區,我國史籍中一般稱之為「中天竺」。「中國」以外的地區,則被稱為「邊地」。法顯用「中國」、「邊地」這兩個詞,生動地反映了古印度對世界的認識及其地理觀念。唐朝高僧道宣所著《釋迦方誌》,較為完整地保留了古印度人的地理觀念。

中天竺之所以自稱為「中國」,是因為「天竺之國,夏至之日,方中無影,所謂天地之中平也」。黃河流域的中國,則被古印度人稱為「振旦」。

《釋迦方誌》卷二《統攝篇》記載了古印度人對世界的認識,認為世界是由蘇迷盧山和四大洲組成。蘇迷盧山一名須彌山,地處大海之中,半出海上八萬由旬,日月圍繞著蘇迷盧山山腰迴轉。蘇迷盧山之外的海中,分布著四大洲:東洲名毗提訶(即勝身),南洲為贍部,西洲名瞿陀尼(即牛貨),北洲名拘盧(一作俱盧)。四大洲一稱「四有」,它們形似荷花的花瓣,圍繞在蘇米盧山周圍。

釋迦所居之中天竺國位於贍部洲之中。贍部洲在蘇迷山(即蘇迷盧山)以南的大海中,東西24萬里,南北28萬里。中天竺的四至為:「東至振旦國五萬八千里(振旦即神州之號也。彼人目之),南至金地國五萬八千里,西至阿拘遮國五萬八千里,北至小香山阿耨達池五萬八千里。」在贍部洲的中央,「有一大池,名阿那陀答多,唐言無熱惱也,即經所謂阿耨達池。在香山南,大雪山北,居山頂上,非凡所至,池周八百里,四岸寶飾。」顯然,古印度人已經認識到地處中亞的帕米爾高原是世界屋脊。「故此一池分出四河,各隨地勢而注一海。故蔥嶺以東水注東海,達嚫以南水注南海,雪山以西水注西海,大秦以北水注北海。」

古印度人的這種世界地理觀念,也對中國人對黃河源頭在哪裡的認識產生過重要影響。我們的祖先,很早就活動在黃河流域,但主要是在黃河中下游。黃河源頭在哪裡,則長期認識不清,這一方面是因為黃河源頭地處高寒、沼澤地帶,不適合人類居住,不易調查,另一方面是因為黃河源頭所在的青海省中南部,歷史上有較長的時期不在中原王朝的控制範圍之內,也無法調查。因此,成書於春秋末年至漢代初年的《山海經》認為黃河發源於昆崙山。至於昆崙山在哪裡,又是說法各異。而古印度人則有一種認識,認為在「中國」有一條大河,同出一源,四向分流。佛教興起後,繼承了這種觀念,並把它編入佛經:「雪山中間有寶山,高二十由旬。雪山埵出,高百由旬。其山頂上有阿耨達池,縱廣五十由旬。其水清冷,澄凈無穢。七寶砌壘,七重欄楯,七重羅網,七重行樹,種種異色,七寶合成。……阿耨達池東有恆伽河,從牛口出,從五百河,入於東海。阿耨達池南有新頭河,從師子口出,從五百河,入於南海。阿耨達池西有婆叉河,從馬口出,從五百河,入於西海。阿耨達池北有斯陀河,從象口中出,從五百河,入於北海。」這篇《長阿含經》中的阿耨達池,在《大唐西域記》中作阿那婆答多池,是神話中的天池。恆伽河即今恆河,東海當即今孟加拉灣。新頭河即今印度河,南海可能是指阿拉伯海。婆叉河為今阿姆河,西海大致為今鹹海和里河。斯陀河所指不明,指雪山(喜馬拉雅山脈西部)以北的某一條河流。隨著佛教由中天竺傳入中亞的蔥嶺一帶後,僧侶就以斯陀河來指稱今新疆境內的河流。

西域的許多河流,下游大多消失在沙漠之中。古人不理解這種現象,就認為這些河流是潛入地下,會在東方某一地方重新流出地面,匯成黃河。張騫出使西域,就接受了這種觀點:「于闐之西,則水皆西流,注西海;其東水東流,注鹽澤。鹽澤潛行地下,其南則河源出焉。」形成黃河重源說:「其河有兩源:一出蔥嶺山,一出於闐。于闐在南山下,其河北流,與蔥嶺河合,東注蒲昌海。蒲昌海,一名鹽澤者也,去玉門、陽關三百餘里,廣袤三百里。其水亭居,冬夏不增減,皆以為潛行地下,南出於積石,為中國河雲。」

隨著佛教的繼續東傳,西域僧侶東行到黃河流域,接觸到漢文化之後,就很自然地將黃河發源地昆崙山與阿耨達池所在的阿耨達山、黃河與斯陀河聯繫在一起。東漢末年獻帝(189~220年)間,中天竺國僧侶孟康詳在翻譯《佛說興起行經》時,在所作的序中,就表達了這種觀點:「所謂昆崙山者,則閻浮利地之中心也。山皆寶石,周匝有五百窟,窟皆黃金,常五百羅漢居之。阿耨大泉,外周圍山,山內平地,泉處其中。泉岸皆黃金,以四獸頭,出水其口,各繞一匝已,還復其方,出投四海。象口所出者,則黃河是也。」《法顯傳》成書後的一百年,北魏酈道元在注《水經》時,也採用了黃河重源說,並且多次採用《法顯傳》中的有關記載。這種錯誤的認識,一直影響到近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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