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邊地」與「中國」——魏晉南北朝時期的中印文化交流 1.法顯印度取經

佛教傳入中國主要通過兩條途徑:一條是通過中亞的陸路,絲綢之路的開通為此提供了條件,西域的僧侶不斷東行傳播,直到黃河流域,其中最著名的西域僧人為鳩摩羅什。另一條是通過印度洋海路向中國南方傳播,則依賴於航海技術的發展與航路的發達,最早東來的是康僧會(?——280),他在赤烏十年(247年)來到東吳都城建業(江蘇南京),創建寺院,使建業成為江南佛教中心,與黃河流域的洛陽並立。南北朝時期,大約有七位西域僧人通過海路來到中國。這些來華的西域僧人,他們傳播佛法,翻譯佛經,為佛教在中國的早期傳播起了很大作用。

隨著佛教的推廣與普及,由中亞和印度僧侶所主導的向東單向傳播形式,暴露出了它內在的弊端:一是不了解中國需要哪些佛經,二是這些僧侶所傳譯的佛經,往往篇章不備,或者是轉譯失真,日漸不能滿足需要。於是從三國魏末年開始,出現了中國僧侶西行求經的腳印:最先是朱士行,繼之者有西晉的竺法護、東晉的康法朗等。這些僧侶用自己的腳步,組成了一個西行求法運動。由於自然環境的惡劣,僧侶們大多只能到達西域諸國,也就是今天我國的新疆及相鄰的中亞一帶。真正能夠到達佛教發源地——天竺(印度)的,不過一二。在這種背景下,62歲高齡的法顯,開始了前往天竺取經的艱難旅程。

法顯(約337——約422),俗姓龔,平陽郡武陽縣(山西襄垣)人。3歲時即被度為沙彌,20歲時正式受戒。後秦弘始元年(399年),法顯看到律藏殘缺,為了中國佛教的長遠發展,毅然和慧景、道整、慧應、慧嵬四位同伴一起西行求法。法顯一行從長安出發,經敦煌西行。一路上自然環境之惡劣,難以一一描述。「沙河中多有惡鬼、熱風,遇則皆死,無一全者。上無飛鳥,下無走獸。遍望極目,欲求度處,則莫知所擬,唯以死人枯骨為標識耳。」這裡的沙河,就是敦煌至鄯善之間的沙漠地帶。遇到大風,沙漠隨風而動,使人難以辨別方向。「蔥嶺冬夏有雪。又有毒龍,若失其意,則吐毒風,雨雪,飛沙礫石。遇此難者,萬無一全。彼土人人即名為雪山人也。」進入天竺國後,還是道路險阻:「其道艱岨,崖岸嶮絕,其山唯石,壁立千仞,臨之目眩,欲進則投足無所。」在過小雪山(塞費德科山脈)時,同伴慧景被活活凍死:「雪山冬夏積雪。山北陰中遇寒風暴起,人皆噤戰。慧景一人不堪復進,口出白沫,語法顯云:『我亦不復活,便可時去,勿得俱死。』於是遂終。法顯撫之悲號:『本圖不果,命也奈何!』」

法顯一行,歷盡千難萬辛,以自己虔誠的信仰,向著佛教發源地一步一步前進。當他們來到今天印度的旁遮普時,當地居民看到遠道而來的僧侶,大為感動:「見秦道人往,乃大憐愍,作是言:『如何邊地人,能知出家為道,遠求佛法?』悉供給所須,待之如法。」法顯進入中天竺、東天竺等地後,開始學梵語,巡禮,求法,寫經。和法顯同行的僧侶,在途中或返或留,或不幸遇難,最後到達佛教「中國」的只有法顯和道整兩人。他們所到之處,都受到當地僧侶的歡迎。當法顯、道整來到祇洹精舍時,僧侶出迎問候:「『汝從何國來?』答云:『從漢地來。』彼眾僧嘆曰:『奇哉!邊地之人乃能求法至此!』自相謂言:『我等諸師和上相承已來,未見漢道人來到此也。』」

在中天竺巡禮後,法顯、道整又回到佛教中心——摩揭陀國巴連弗邑。巴連弗邑即今印度比哈爾邦的巴特那,這裡是古印度恆河中游最著名的大國,又是釋迦牟尼「悟道成佛」及生前重要游化地。當時佛寺、高僧眾多。法顯在這裡學梵書、梵語,寫律,整整學了三年。在求得《摩訶僧祇眾律》、《薩婆多眾律》等戒律,以及《方等般泥洹經》等多部佛經後,他想起了此次西行求法的目的,是為了讓戒律在中國流通,毅然決定東還。同行的道整,看到這裡有如些良好的佛學條件,佛事興盛,已經不願返回。

法顯只好一人東歸。他決定沿恆河東下,通過海路回到中國。在恆河入海口的多摩梨帝國(首都故址在今印度西孟加拉邦加爾各答西南的坦姆拉克),法顯看到這裡佛法興盛,在這裡住了兩年,寫佛經,畫佛像。義熙五年(409年)初冬,法顯乘船到達師子國(斯里蘭卡),這裡為海上貿易重要港口,各地來往的商人很多,佛法也很興盛。法顯在師子國住了兩年,求得《彌沙塞律》、《雜藏》兩部戒律和《長阿含》、《雜阿含》等佛經。

在著名的無畏山僧伽藍內,已經離開中國十多年的法顯,見到青玉大佛邊上有商人供養的中國白絹扇,不覺陷入了深深的思鄉之情:「法顯去漢地積年,所與交接悉異域人,山川草木,舉目無舊。又同行分披,或留或亡,顧影唯己,心常懷悲。忽於此玉像邊見商人以晉地一白絹扇供養,不覺凄然,淚下滿目。」

東晉義熙七年(411年),法顯帶著他求得的戒律、佛經,畫的佛像,啟程東返。海上航路雖然沒有蔥嶺那般寒冷,也沒有沙河那種炎熱,但也是危險重重。法顯在師子國乘的是一艘中國商船,可乘200餘人,後面拖著一隻小船,以備大船受損時,可以充當救生船。商船剛航行了兩天,便遇到了大風,船漏水入。商船在大風雨中航行了13日,才到達一島。這艘商船能夠漏而不沉,是因為當時中國船舶已經採用防水隔艙技術,一處漏水,不影響全船。商船在島上修補後,繼續向東航行90日許,至達耶婆提。當時的海上航行,依賴日月星宿辨別方向。如果遇到雨天,船舶就會被風吹離航向,增加了航行時間。

耶婆提的位置,一般認為即今天的蘇門答臘。法顯在此又停留了五個月左右,乘上了一艘印度商船,目的地港口是廣州,預備航行時間約50日左右。船上有專門負責觀察日月星辰來決定航向的「海師」。當船航行一個多月後的某一天晚上,在今天的西沙群島附近遇到暴風雨。船上的印度人認為是搭載了和尚才使航行不利,要把他安置在沿途的島上。在法顯的據理力爭之下,事情終於沒有發生。由於連續陰天,海師觀察失誤,船舶偏離航向,此後只能向西北方向航行,一直到了今天的山東嶗山南岸,才停泊靠岸,比日常航行到廣州的時間多出了近20日。此後,商船南下揚州。法顯經彭城(徐州)至京口,於義熙九年(413年)抵達東晉都城建康(南京),翻譯求得的佛經,並於義熙十二年(416年),撰成《法顯傳》一書。

法顯從後秦弘始元年(399年)於長安出發,於東晉義熙九年(413年)返回建康,首尾長達15年之久。法顯西行求法的貢獻,主要體現在三個方面:一是足跡所到,為此前任何中國人都沒有到達過,而且矢志不移,最終完成預定目標,「海陸並遵,廣游西土,留學天竺,攜經而返者」,是為第一人。二是法顯回國後所寫的《法顯傳》一書,記載了印度、于闐、龜茲等國的情況,而印度保留下來的史料多雜有神話,于闐、龜茲則無傳記存在,因此是很寶貴的史料。三是法顯歷經艱險帶回來的佛經《方等》、《涅槃》,「開後來義學之一支」,為佛教在中國的發展,為中國佛學的興起,作出了重要的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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