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章 均衡

宛城外,魏國使者團隊在馳道邊設立的驛館裡休息。

劉備目前在宛城一帶,卻不會急著見他們,弄得好像是劉備特意離開襄陽行宮來看他們一樣。

所以劉備何時回到襄陽,何時才會接見夏侯獻。

城中,隨劉備來此的關興正研究大廳內擺放的沙盤,關羽腳步聲未能將他驚醒,直到關羽輕咳兩聲,關興愕然,拱手:「孩兒拜見公父。」

關羽穿深綠絹甲,解下佩劍懸掛在一側牆壁:「安國可有心得?」

「公父說笑了,孩兒哪裡懂兵戎?」

關興垂手站立,腰間懸掛的玄鋼劍顯得很長,讓關羽多看了兩眼:「解劍,到偏廳用飯。」

「是。」

關興解下佩劍,也懸掛在牆壁上,這是他最寶貴的劍,令劉永、張紹眼饞不已。

別說四口玄鋼劍,就是更多的玄鋼劍,也都不夠分。

到偏廳與眾人一起用餐,關羽皺眉看一眼餐盤裡五寸長去頭去尾的鯉魚,突然沒了胃口,一嘆:「安國近來隨陛下走動,可有收穫?」

「呃,沒有。」

關興沒動筷子,歪頭想了想說:「陛下乘船自丹水至丹陽聚,兄長迎接陛下後遊歷各處,孩兒隨行見了許多事,可孩兒不覺得有異。」

「那孝先如何招待陛下?」

「呃……兄長、阿姊起居如常,三餐依舊。就是荊蠻豪帥迎接陛下時,宰殺九頭水牛,陛下責備了兄長几句。」

關興回憶當時情景,又緊接著說:「陛下也愛吃牛肉。」

關羽上下審視關興臉蛋,見他再憋不出別的話,才用筷子撥魚說:「夏侯獻今日在城門處迎接陛下,安國如何看此人?」

「倒是沉毅穩重,說話有理有據,孩兒看著是坦蕩人,只是不喜他賣弄北方富饒。陛下賜宴時,他還爭座位名次,稍稍不如靖國兄長。」

關興用一種費解的口吻,真的是想不明白坐在第二位置的夏侯獻,為什麼席間非要爭奪第一排的位置。

劉備自然不可能跟著他們一起吃飯,賜宴後就去廳後與馬超用餐,前廳一幫半大少年侍從之間發生爭鬧實屬正常。

關興自然費解,從小到大沒人會跟他搶位置,以前不會,現在不會,以後也不會。

關羽聽了笑呵呵解釋:「夏侯獻這是在爭強,若不爭氣,自難入陛下眼界。魏人使者都在城外,安國如何看?」

「不是好事,難察我軍虛實,卻能偵得我軍出兵舉動。」

關興也拿起筷子翻動自己餐盤的里魚:「也是好事,或許可遮掩耳目出奇兵襲奪宛口。」

「呵呵,你倒是膽大。文遠扼守宛口,他自有衡量、警戒手段,豈會輕信一眾使者言語?」

關羽吃一口鬆軟魚肉:「欲做大事當思堂堂之陣,豈可倚賴陰謀奸計?」

「孩兒受教。」

關興應答一聲,也夾魚塊送入口裡,不想關羽吃了幾口魚,就放下筷子不時皺眉。

關羽的從事中郎裴俊與其他屬吏就在近處用餐,都端著自己的漆木餐盤,裴俊起身拱手:「公上,夏侯曾言公上每日當食河魚一條。還請公上以國事為重,珍惜身體。」

禁絕燒烤,飲酒,強烈推薦關羽吃魚,吃清淡少鹽少油膩的熟食。

關羽九尺體格實在是太過危險,油膩燒烤、過量飲酒,這都是風險。

或許只是正常的一天,就因為喝了太多酒,突然被冷風一吹,就中風、腦卒。

見其他屬吏也都扭頭來望,關羽掃興擺手:「奉先寬心,某家明白輕重,只是憤懣難平。」

說罷長嘆一口氣,想不明白諸葛瑾怎麼生出那麼一個逆子。

有點懷疑這是魏人的陰謀,好激怒漢軍,好發動第二次東征。

是否發動第二次東征,全看劉備現在能不能想通。

諸葛恪的行為,把劉備氣的不輕。

也就諸葛亮不在江陵,諸葛亮在的話,可能當場就為諸葛瑾清理門戶了。

若是其他人在江陵倒米,李嚴當場殺了就殺了,可動手的是諸葛恪,不給孫權面子,也要給諸葛亮面子。

宛城內城糧庫內有一座活水池,池邊修有水榭,劉備抱著魚竿面容垮著,沒有表情。

原本與馬超一起檢驗儲糧狀況,不想江陵的消息傳來,哪裡還有心思檢查糧食?

連外出走動、慰問各軍吏士的心情都沒了,很不高興,實在想不明白諸葛亮怎麼會有這樣的侄兒,諸葛瑾敦厚秉性怎麼會教養出如此惡劣、自私性格的兒子,諸葛喬性格寬厚也是不辭辛苦的性格,怎麼會有諸葛恪這樣的兄長?

兒子不像父親,子孫不能傳承門風,這難道不是最大的悲傷么?

馬超也按捺著性子陪劉備釣魚,他連魚餌都無,反正抱著魚竿做樣子。

不就十萬石糧食?

馬超看的很開,這真的不算事,反正自己跟諸葛家族不熟,沒什麼好擔心的。

「陛下,魚,魚上鉤了。」

馬超小聲提示,劉備才回神,連哦了幾聲,才收桿:「孟起累世公侯經學世家,如何看孝先『六經皆史』一說?」

如果六經只是單純的古人史書,那就沒了微言大義,許多註解版本先天就立足不穩。

如果六經皆史,那麼漢書、史記的地位應該與六經一樣。

如果六經皆史,那六經的版權就應該是消亡的史家的,或者說史家就沒滅亡,只是改頭換面,成了當今的大儒、名士、經學世家。

如果六經皆史,六經神聖性大減,那什麼學問能填補六經空缺的地位?

太平道經?五斗米道?浮屠道?

大儒鄭玄集結各家所長融為鄭學之後,經學已經是日中而落,接替經學的究竟是什麼,是當下一個大問題。

曹魏肯定會爭奪下一輪流行思想的主導權,季漢也要爭,思想問題抓穩,許多問題自然就瓦解了。

鄭學之後,經學衰落已成為必然。

除非哪裡突然出現古墓群,將先秦的六經完整版本露出來,又或者挖出失傳的六經篇章,重新補充、註解現在的六經思想,否則現在的經學已經到頭了。

而田信握著河圖洛書,明言河圖為本,洛書為用。

河圖洛書一日不現世,大家就永遠無從反駁田信。

不管現在是『河圖洛書注田信』,還是『田信注河圖洛書』,大家手裡沒有河圖洛書,那就相當於沒有律師證的小學生,連質疑的資質都無。

偏偏田信先拋出太極八卦圖,說這個圖兼有河圖之神,洛書之表,僅僅一個太極圖就夠當代人瘋狂……更別說河圖。

僅僅解讀太極圖蘊含的思想,就夠填補經學留下的空當。

所以下一輪的思想潮流是太極陰陽,可偏偏太極講究『極而生變』,這其實不利於炎漢。

可偏偏太極圖又講究剛柔均衡,學說發展引導的好,只要均衡在,那大漢帝國就在。

劉備所問,馬超當即就回答:「回陛下,就六經皆史一說,古今多有議論,臣深以為然。」

扶風馬家經傳世家的帽子賣了就賣了,只要能加入均衡教派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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