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天使 第二十一章 地精

瑟萊絲回到家的時候,大衛正坐在客廳里;他坐在那張裂痕斑斑的皮沙發一頭,扶手上則矗立著兩座由空啤酒罐堆成的高塔。他手裡拿著一罐啤酒,遙控器則放在大腿上,目不轉睛地看著一部尖叫聲似乎多過台詞的電影。

瑟萊絲站在門後,一邊脫下外套,一邊看著自屏幕迸射出來的青光一陣陣掃過大衛的臉,那尖叫聲則愈發高亢刺耳,十分駭人,中間還夾雜著桌椅顫搖以及應該是人體內臟遭到擠壓破碎的好萊塢特殊音效。

「你在看什麼?」她問道。

「一部吸血鬼片,」大衛說著又啜飲了一口百威啤酒,死盯著電視屏幕的目光卻不曾轉移,「大吸血鬼闖進吸血鬼獵人正在舉行的一場宴會,殺光了一屋子的人。那些人都是梵蒂岡專門派來獵殺吸血鬼的。」

「什麼人?」

「吸血鬼獵人。媽的,」大衛說道,「他剛剛又把一個人的頭活活扭下來了。」

瑟萊絲走進客廳,正好看到屏幕上一個穿得一身黑的傢伙刷一聲飛過房間,五指大張,揪住一個早已嚇得魂飛魄散的女人的臉,啪一聲扭斷了她的脖子。

「天哪,大衛。」

「不不,這其實蠻酷的。你等著看吧,這下詹姆斯·伍德真的生氣了。」

「詹姆斯·伍德演誰?」

「他演吸血鬼獵人的頭頭。一個狠角色。」

她認出來了——詹姆斯·伍德穿著皮夾克和牛仔褲,隨手抄起一把十字弓之類的武器,瞄準了吸血鬼。但吸血鬼動作更快,詹姆斯·伍德像只飛蛾似的讓出手更快的吸血鬼打得滿房間跑;這時,突然又有一個傢伙加入戰局,拿了把自動手槍對著吸血鬼連發數槍,但吸血鬼似乎完全不為所動。接下來,劇情卻突然逆轉,吸血鬼竟眼睜睜地看著兩名獵人逃走了,彷彿忘了這兩個人的存在似的。

「那個演員叫什麼鮑德溫是嗎?」瑟萊絲說道。她坐在沙發扶手上,緊挨著椅背,頭往後靠在牆上。

「應該是吧。」

「是哪個鮑德溫?」

「我哪知道。他們兄弟那麼多個,我早就搞不清楚誰是誰了。」

她看著屏幕上兩名獵人匆匆跑過一個汽車旅館房間,小房間里橫七豎八地躺了一地的屍體,數目之多,瑟萊絲以為根本不可能裝進這樣一個狹小的空間里。大衛一邊注視著屏幕,一邊感嘆道:「這下梵蒂岡那邊又得重新訓練一批獵人了。」

「梵蒂岡幹什麼要管吸血鬼的事?」

大衛揚起一張孩子氣的臉,微笑著用他那雙明亮美麗的眼睛看向他的妻子。「吸血鬼問題可大了,親愛的。他們是一群惡名昭彰的聖杯賊。」

「聖杯賊?」她回應道,突然感到一股衝動;她想要把手埋在丈夫細細柔柔的發間輕輕地搓揉,讓這可怕的一天就在這段傻氣的對話中自然地消磨殆盡。「這我倒沒聽說過。」

「是嗎,他們可惹了不少麻煩哪。」大衛說完仰頭把罐里剩餘的啤酒一飲而盡。這時,詹姆斯·伍德和鮑德溫兄弟正和一個顯然讓人下了不少葯的女孩一起開著輛小卡車,沿一條空曠無人的道路呼嘯前進,而吸血鬼則飛在後頭,緊追不捨。「你去哪裡了?」

「我送套裝去瑞德葬儀社啊。」

「那是好幾個小時以前的事了。」

「嗯,我只是覺得需要一個人靜一靜,坐下來好好想一想,你懂我的意思吧?」

「想一想,」大衛說道,「當然。」他猛地起身,往廚房走去,一把拉開冰箱門。「要來一罐嗎?」

瑟萊絲其實不想要,但她還是說道:「嗯,好啊。」

大衛回到客廳里,把啤酒遞給她。她通常可以用他是否先為她把拉環拉開來判斷他的心情好壞。他確實先幫她把拉環拉開了。但她卻看不出他心情是好是壞。她讀不懂他的表情。

「喏,所以說,你想了些什麼?」他砰一聲拉開了自己手上那罐啤酒的拉環,那聲響竟比屏幕上小卡車翻車前的緊急剎車聲還要響亮,還要刺耳。

「哦,你知道的,就是那些事。」

「不,瑟萊絲,我不知道。」

「就是一些事嘛,」她說完低頭啜飲了一口啤酒,「想今天這一天,想凱蒂,想可憐的吉米與安娜貝絲,就這些。」

「就這些是嗎?」大衛說道,「那你知道我帶著麥可走路回家時,一路又是怎麼想的嗎,瑟萊絲?我在想,等麥可發現他母親就這樣把車開走了,一去不回,也沒跟任何人交代過要去哪裡或者什麼時候才會回來時,他心裡會有多難受,有多難為情。嗯,我一路都在想這件事。」

「我剛剛已經跟你解釋過了,大衛。」

「跟我解釋過什麼?」他再度微笑著抬頭看她,但剛才那抹孩子氣已經不見了。「你跟我解釋過什麼,瑟萊絲?」

「我說我需要獨處,需要時間整理一下思緒。我很抱歉沒有先打過電話。但這幾天發生了這麼多事,我一下子也被沖昏頭了。這真的不是我平常的作風。」

「誰又還是原來的自己呢。」

「啊?」

「就說這部電影好了,」他說道,「裡頭誰也不知道誰才是人,誰又是吸血鬼。這部電影我以前瞄過幾段,呃,那個你說是鮑德溫兄弟的傢伙有沒有?他待會兒會愛上那個金髮女孩,雖然他知道她已經被吸血鬼咬過了。被咬過就表示她不久也會變成吸血鬼,不過他不在乎。因為他愛她。但她確實是個他媽的吸血鬼。她將來也會咬他,吸他的血,把他變成人不人鬼不鬼的行屍走肉。你懂我的意思吧,吸血鬼不就是這麼回事嗎,瑟萊絲——既不神奇也不特別吸引人,不過就是這樣。即使你知道這會殺死你,會讓你的靈魂受苦受難永世不得超生,而且你還得花去你所有時間咬人脖子吸血,躲避陽光還有那個,呃,梵蒂岡派來的霹靂搜查小組。也許有一天,你醒來後發現自己已經忘記當一個有血有肉的人是什麼滋味了。也許你會發現這個,那麼一切就都沒問題了。你被下了毒,而如果你終於學會了怎麼帶著一身毒把日子過下去,那麼中毒這檔事或許也就沒那麼糟了。」他將腳擱在沙發前面的矮桌上,從容地灌下一大口啤酒。「總之,這就是我個人的想法。」

瑟萊絲一動不動,挺直了腰桿坐在沙發扶手上,低頭看著她的丈夫。「大衛,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啊?」

「吸血鬼啊,親愛的。吸血鬼,還有狼人。」

「狼人?你愈說愈離譜了。」

「離譜?你認為我殺了凱蒂,瑟萊絲。這樣說就不離譜了吧?是吧?」

「我才不……老天,你怎麼會有這種想法?」

他將啤酒拉環套在手指上把玩著。「在吉米家的廚房裡,你正要離開的時候。你連看都不敢看我一眼。你把凱蒂的套裝舉得高高的,好像她人還在衣服裡面一樣,而你連看都不敢看我一眼。於是我就開始想了。我在想,為什麼我自己的老婆會突然變得這樣怕我?然後我就想通了——西恩。西恩跟你說了什麼,對不對?他和他那個他媽的一副破樣的夥伴找你問過話了。」

「你想錯了。」

「我想錯了?放屁!」

她不喜歡這樣鎮定平靜得出奇的他。有一部分或許是因為酒精的作用。大衛喝多的時候向來不吵不鬧。但此刻他的平靜卻帶著某種醜陋邪惡的成分。

「大衛——」

「哦,叫起我的名字來了。」

「我真的什麼也沒以為。我只是被搞糊塗了。」

他抬頭定定地看著她。「那好,那我們就趁機把話好好說開吧,親愛的。夫妻間沒什麼比開誠布公的溝通還重要的事情了。」

她銀行賬戶里有一百四十七元;她另外還有一張最高透支額度五百元的信用卡,但大約只剩一半的額度可用。即使她能設法帶著麥可離開這裡,母子倆大概也走不了多遠。最多就是在哪裡的汽車旅館待上兩三夜,然後大衛就該找到他們了。他從來也不是個笨蛋。他一定有辦法追蹤到他們,這點她很確定。

那袋證據。她可以帶著那袋證據去找西恩·狄文,她相信他們一定還可以在大衛的衣服上檢測出血跡反應。她在媒體上看過很多有關DNA檢驗技術的報道。他們一定能在那堆衣服上驗出凱蒂的血,然後逮捕大衛。

「來嘛,」大衛說道,「我們來溝通一下,親愛的。有什麼話就一次說清楚好了。我跟你說真的。我真的很想——呃,他們是怎麼說的——對了,就是釋放你的恐懼。」

「我並不害怕。」

「可你看起來卻不是這麼回事。」

「我真的沒有。」

「好吧。」他將兩腳從矮桌上移開了,「那麼親愛的,告訴我,你到底在煩惱些什麼?」

「你喝醉了。」

他點點頭。「我是喝醉了。但這並不表示我就不能好好地跟你溝通談心。」

屏幕上的吸血鬼又扭斷了一個人的脖子。這次是一個神甫。

瑟萊絲說道:「西恩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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