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天 糟糕的水手 20

所有死去的人和多半已死的人正準備穿上大衣。

他們在一間廚房裡,大衣就掛在衣鉤上。泰迪的父親拿起他那件舊雙排扣粗呢短大衣,肩膀一甩,兩隻胳膊伸了進去,然後,他幫多洛蕾絲也穿上大衣,對泰迪說道:「你知道聖誕節我想要什麼嗎?」

「不知道,爸爸。」

「風笛。」

泰迪明白他指的是高爾夫球杆和球袋。

「就跟艾克 想要的一樣。」他說道。

「一點沒錯。」父親邊說邊把外套遞給恰克。

恰克穿上外套——一件不錯的大衣,戰前產的羊絨料子——傷疤不翼而飛,可那雙精緻的、像是借來的手還在。他把手攤在泰迪面前,搖動著手指。

「你跟那個女醫生一起走了嗎?」泰迪問道。

恰克搖搖頭,「我實在太有修養了。我去賭馬了。」

「贏了嗎?」

「輸得很慘。」

「遺憾啊。」

恰克說:「跟你老婆吻別吧。親親她的臉頰。」

泰迪身體前傾,靠近他的母親,還有正咧著血淋淋的嘴朝他微笑的圖蒂·維切利,然後他吻了多洛蕾絲的臉頰,問道:「寶貝兒,你怎麼全身都濕透了?」

「我身上幹得不得了。」她對泰迪的父親說。

「如果我只有現在一半年紀,」泰迪的父親說,「小妞兒,我就會娶你。」

他們個個渾身濕透,連他母親和恰克也是如此。他們的大衣在滴水,淌得地板上到處都是。

恰克遞給他三段木頭,說:「這是用來生火的。」

「謝謝。」泰迪接過木頭,即刻便忘了放在什麼地方。

利蒂斯和雷切爾·索蘭多走進廚房,他們沒穿大衣。確切地說,他們一絲不掛,利蒂斯把一瓶黑麥威士忌從泰迪的母親頭頂遞過來,然後擁住多洛蕾絲。泰迪本該妒火中燒,但雷切爾在他面前跪下,拉開他的褲子拉鏈,把那兒含在嘴裡,然後恰克、他父親、圖蒂·維切利以及他母親都朝他揮手告別,利蒂斯和多洛蕾絲兩人跌跌撞撞地回了卧室。泰迪能聽到他們在床上的聲音,正手忙腳亂地卸下彼此的衣服,粗重地喘息,一切看似都很完美,都很美妙。此時他把多洛蕾絲扶起,聽到雷切爾和利蒂斯瘋狂做愛的聲音,他吻了吻妻子,一隻手放在她腹部的開口處,她說「謝謝」,然後他從背後進入她,把那些木頭推下廚房桌子。院長和他手下的人正享用著利蒂斯拿來的那瓶黑麥威士忌,院長還朝泰迪眨眨眼,對他的做愛技巧表示讚許,並向他舉起酒杯,對手下的人說:「這個白皮黑鬼,你們一看到他,就先放槍。聽到沒有?千萬不能有半點猶豫。這個人要是從島上逃走,我們就全都完了。」

泰迪甩開蓋在胸前的大衣,爬向洞口。

院長和他的手下正在他上方的山脊上。旭日東升,海鷗鳴嘯。

泰迪看看手錶:上午八時。

「大家不能輕舉妄動,」院長說,「這人在格鬥方面訓練有素,久經考驗,非常厲害。他得過紫心勳章和橡葉勳章。在西西里,他曾赤手空拳殺死兩個人。」

泰迪知道,這些信息記錄在他的人事檔案中。可真見鬼,他們是怎麼弄到他的人事檔案的?

「他耍刀弄槍很熟練,空手搏鬥也相當在行。絕對不能靠近這個人。一有機會就開槍,把他像兩條腿的狗那樣放倒。」

泰迪發現自己在這種危急關頭居然還笑得出來。兩條腿的狗這個比喻,院長的手下聽他講過多少次了?

三名警衛順著繩子從較窄的崖壁邊爬下來,泰迪離開懸崖邊突起的岩石平台,看著他們沿崖壁向下到了沙灘。幾分鐘後他們又攀上來,泰迪聽其中一人說:「長官,不在下面。」

他傾聽片刻,直到他們在海岬和路邊搜尋後撤走。之後為了弄清是否有人殿後,他又等了整整一小時才離開洞穴,並留給搜尋隊足夠的時間走遠,以免被他們撞見。

等他踏上那條路時已經九點二十。他沿路向西,盡量保持快步,也不忘豎起耳朵,注意前後方是否有人找來。

特雷對天氣的預測準確無誤。這一天酷熱無比,泰迪脫下夾克,疊起來夾在胳膊下面。他把領帶扯下塞到口袋裡。嘴巴乾燥得如同岩鹽,眼睛被汗水刺得發痛。

夢中他又見到了恰克,他正在穿大衣,模樣比利蒂斯愛撫多洛蕾絲更令他心如刀絞。在雷切爾和利蒂斯出現以前,夢中的每個人都已經死了,只有恰克例外。可是恰克從同一排衣鉤上取下大衣,跟隨他們一起出了門。泰迪厭惡這一幕頗具象徵意味的場景。如果他們在海岬上逮住恰克,那也許是在泰迪從下面沙灘爬上來的那段時間裡。無論偷襲他的人是誰,一定是個非常厲害的傢伙,因為恰克連一聲喊叫都沒有發出。

想讓兩個——不是一個——聯邦執法官消失,需要多大的力量?

至高無上的力量。

如果他們的陰謀是讓泰迪精神失常,那麼對待恰克就得換個法子。沒有人會相信兩名執法官在四天時間裡同時發瘋。所以恰克必須出意外。也許是在暴風雨來襲之時。事實上,如果他們真的很聰明——看上去確實如此——那麼或許恰克的死可以被解釋為讓泰迪徹底崩潰的事件。

這種說法具有不可否認的合理性。

可是如果泰迪沒能離開這座島,那麼無論聽上去多合理,外勤分局的人都會派其他執法官來這裡調查,否則絕不會接受這種說法。

那他們會發現什麼?

泰迪低頭看著顫抖的手腕和大拇指,它們抖得愈發厲害。而且睡了一夜之後,頭腦並沒有清醒些。他覺得意識混沌模糊,口齒不清。等到外勤分局派人來這兒,要是那些葯已起作用,他們大概會發現他口水沾濕了浴袍,坐到哪裡都會大小便失禁。這樣,阿舍克里夫醫院對於事情的交代就得到了證實。

他聽到渡輪的鳴笛聲,於是爬上一個小山丘,剛好看到船在港灣里掉完頭,開始倒向碼頭。他加快步伐,十分鐘後,透過樹葉看到了考利那棟都鐸式建築的背面。

他離開那條路,走進樹林,聽到人們從渡輪上卸貨時把箱子扔到碼頭上的砰砰聲,金屬手推車的噹噹聲,還有木板上的腳步聲。他來到最後一排樹邊,看到下方碼頭上有幾個雜工,兩名渡輪駕駛員倚著船尾而立。他還看到了警衛,很多警衛,來複槍的槍托落在腰際。他們身體轉向樹林,眼睛掃視著通往阿舍克里夫醫院的叢林和空地。

雜工們卸完貨,拖著小推車回到碼頭,但警衛們還留在那裡,泰迪知道他們今天上午唯一的任務就是確保他上不了船。

他掉頭在林中潛行,穿過樹林來到考利的屋子旁。他可以聽到樓上有人聲,看到其中一人背對他站在屋頂斜面上。他在房子西面的車庫裡發現了那輛車,一九四七年產的別克路王,紫紅色的外殼,白色皮革的內飾,車身上過蠟,在暴風雨後的陽光下熠熠生輝,是主人心愛的座駕。

泰迪打開駕駛座車門,聞到皮革的氣味,彷彿這輛車剛剛出廠。他打開儀錶盤右邊的雜物箱,發現幾盒火柴,便全部取了出來。

他從口袋裡抽出領帶,從地上找了塊小石子,用領帶較窄的那一端包住,打了個結,然後掀起車蓋,擰開油箱,將系著石子的領帶順著油管慢慢放入油箱,最後只剩下前端寬的那一截露在外頭,好像從某人脖子上垂下來似的。

泰迪記起多洛蕾絲給他這條領帶時的情景,她用領帶蒙住他的雙眼,坐在他膝頭。

「對不起,親愛的,」他低聲說道,「我喜歡它,是因為它是你送的。可說實話,這條領帶難看極了。」

隨後,他抬頭朝向天空,對她露出歉意的微笑,接著他點燃整盒火柴,用那盒火柴點著領帶。

他拚命跑起來。

汽車爆炸時,他正穿過叢林。他聽見喊叫聲,扭頭看了一眼,透過樹葉看見團團火球正向上躥起。接著車窗炸碎,發生一連串較小的爆炸,如同焰火。

他到了樹林邊緣,把外套捲成一團藏到幾塊石頭下。他看到警衛們和渡輪上的人沿著小徑向考利的屋子那頭跑,他明白如果要做這件事那就非現在不可,已沒有時間讓他思量。這樣也好,因為如果此時再多想,那接下來的事就永遠不會付諸行動。

他躥出樹林,沿著海岸跑。在到達碼頭,隨時會被跑回渡輪的人發現前,他向左一個急轉,跳進水裡。

天哪,海水冰冷徹骨。泰迪本來指望白天的熱氣能讓海水稍稍暖和些,可是冰冷的感覺電流般傳遍全身,擠走他肺部的氧氣。但是泰迪繼續前行,努力不去想水裡還有什麼——鰻魚、水母、海蟹,說不定還有鯊魚。這看似可笑,但泰迪知道,一般來講,鯊魚在水深三英尺的地方攻擊人類,差不多就是他目前的位置。現在水沒到他的腰際,而且越來越深。泰迪聽到考利的屋子那邊傳來喊叫聲,他無視心臟的劇烈跳動,一頭鑽入水中。

他看到出現在夢中的那個女孩,就在他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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