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利和奈林帶領他們穿過一條鋪著黑白地磚的走廊,走出雙開門,進入醫院主病區。經過左側的一處護士站,一行人右轉進入一個大房間,屋內能看到長條狀的熒光燈燈管和懸在天花板吊鉤上的U形窗帘架。她就在那兒,端坐在床上,身上套著剛好露出膝蓋的淺綠色長罩衫,剛剛洗過的黑髮向後梳去。
「雷切爾,」考利說道,「我們帶了幾個朋友一起過來,希望你別介意。」
她把大腿下方的罩衫邊緣撫平,用一種孩童般期待的神情望向泰迪和恰克,周身沒有一絲出逃的痕迹。
她有著砂石色的肌膚,面龐、手臂和腿部都一塵不染。她赤著腳,腳上沒有被枝條、荊棘或者岩石划過的痕迹。
「你們找我有什麼事嗎?」她問泰迪。
「索蘭多小姐,我們來是為了——」
「賣東西嗎?」
「您說什麼?」
「我希望,你們最好不是來這裡兜售東西的。我不想對您失禮,但在這方面,拿主意的是我丈夫。」
「不,女士。我們不是來這兒兜售任何東西的。」
「不是就好。那麼我能為您做點什麼?」
「你能告訴我你昨天晚上在哪裡嗎?」
「我就在這裡,在家裡。」她的目光望向考利,「這些人是誰?」
考利答道:「他們是警探,雷切爾。」
「吉姆出事了嗎?」
「沒有,」考利說道,「沒,沒有。吉姆沒事。」
「應該不是我的孩子們。」她四下望了望,「他們就在院子里。他們該不會闖了什麼禍吧?」
泰迪說道:「沒有,索蘭多小姐。你的孩子沒惹麻煩。你的丈夫也很好。」泰迪看到考利正在對他點頭,表示贊同。「我們只不過,呃,我們聽說這裡昨天有個破壞分子,有人看到他在大街上散發反動傳單。」
「哦,我的天。是發給孩子們嗎?」
「據我所知,沒有。」
「可就是在這附近嗎?在這條街上?」
泰迪說道:「恐怕是的,女士。我在想你能否把你昨天去過的地方告訴我們,這樣我們就能知道你是否遇見過我們說的那個人。」
「難道你在指控我是一名反動分子?」她把後背從枕頭上移開,雙拳緊緊攥住床單。
考利看了泰迪一眼,意思是說:你自己挖了洞鑽進去,最好再挖個洞爬出來。
「反動分子,女士,你嗎?哪有頭腦正常的人會這麼認為?你和貝蒂·格拉布爾一樣熱愛美國。只有瞎子才會看不出來。」
她抓著床單的一隻手鬆開,在膝蓋上蹭了幾下。「可我不喜歡貝蒂·格拉布爾。」
「這個比喻只是在說你顯而易見的愛國情操。不,我覺得你更像特雷莎·懷特,女士。她在十年、十二年前和約瑟夫·科頓一起拍的什麼來著?」
「《辣手摧花》,我聽說過。」她說道,綻放出親切而性感的微笑。「吉姆在那場戰爭中打過仗。他回到家說整個世界獲得了自由,因為美國人為之戰鬥,而世界也懂得了美國所走的道路是唯一的出路。」
「阿門,」泰迪說道,「我也參加過那場戰爭。」
「那你認識我的吉姆嗎?」
「恐怕不認識,女士。我敢肯定他是個好人。陸軍?」
聽到這個詞,她立刻皺了皺鼻子,「海軍。」
「永遠忠誠。 」泰迪說道,「索蘭多小姐,掌握這個破壞分子昨天的一舉一動至關重要。現在想想,你可能根本沒看到他。他十分狡猾。因此我們需要知道你昨天都做了什麼,以便與我們掌握的這個傢伙的出沒地點進行比對,進而確認你們兩人是不是有可能遇見對方。」
「就像夜裡的船隻嗎?」
「一點沒錯,這麼說你聽懂了?」
「哦,是的。」她在床上坐直了身子,雙腿壓在身下,這讓泰迪感到下腹有了反應。
「那麼希望你能說說昨天一整天你都做了哪些事。」他說道。
「讓我想想。我給吉姆和孩子們做了早飯,然後我把吉姆的午飯打包後他就走了,之後我送孩子們去了學校,再後來我打算一個人去湖裡長時間地游泳。」
「你經常游泳嗎?」
「不。」她說道,身體前傾,笑了起來,好像泰迪想要跟她發生親昵關係。「我只是,我不知道。我感到有點怪怪的。你能明白一個人有時會有奇怪的感覺吧?我是說偶爾會感到哪兒不對勁。」
「當然。」
「我當時就是那種感覺。所以我脫光衣服,在湖裡游泳,一直游到四肢乏力,沉沉的像木頭似的。上岸後,我晾乾了身子就穿上衣服,沿著湖邊走了很久。我還穿過了一些石頭堆,用手砌了幾座沙堡。很小的那種。」
「你還記得砌了幾座嗎?」泰迪問道,感覺到考利正瞪著他。
她眼睛斜視天花板尋思片刻,「記得。」
「多少座?」
「十三座。」
「數目可真不少。」
「有幾座很小,」她說道,「茶杯那麼大。」
「然後你做了什麼?」
「我想起了你。」她說道。
泰迪看到奈林從床的另一邊瞥了考利一眼。泰迪盯住奈林,後者舉起雙手,表示和大伙兒一樣驚訝。
「為什麼是我?」泰迪說道。
她的皓齒微啟,露出紅紅的舌尖,綻放出微笑。「因為你就是我的吉姆啊,傻瓜。你就是我的兵哥哥。」她用膝部撐起身體,伸手將泰迪的手握在手中輕輕撫摩。「這麼粗糙。我喜歡你的老繭,那種在我手上微微隆起的感覺。我很想你,吉姆。你一直沒有回過家。」
「我工作很忙。」泰迪說道。
「坐下。」她拉了拉泰迪的手臂。
考利拋出一個眼神示意泰迪走上前,於是泰迪被領到床邊,緊挨著她坐下。照片上她眼中的狂暴之光蕩然無存,至少暫時不見蹤影,而且坐得這麼近,幾乎無法不去注意她出眾的美麗。她給人一種晶瑩流動的整體印象:黑色的雙眸閃爍著水一般清澈的光輝,慵懶的體態讓四肢看上去好像在空氣中游弋,嘴唇和下頦則給人稍稍熟透的感覺。
「你工作得太辛苦了。」她說著,手指撫過泰迪喉部下方的肌膚,好像她在撫平他領帶上的一處褶皺。
「得養活一家人啊。」泰迪說道。
「哦,我們很好。」她說道,泰迪能在頸部感覺到她的呼吸。「我們現在什麼都不缺。」
「只是現在。」泰迪說道,「我在想今後的日子。」
「這是無法預見的,」雷切爾說道,「還記得我爸爸過去怎麼說嗎?」
「我忘了。」
她用手指梳理著他太陽穴處的頭髮。「『未來是你以後付錢購買的東西,』他說,『我付現金買現貨。』」她朝他咯咯一笑,身子靠了過來。兩人距離如此之近,泰迪能感到她的乳房就貼著自己的後肩。「不,寶貝兒,我們得過好當下。活在此時此地。」
這些話多洛蕾絲曾說過。她們的嘴唇和頭髮都很相似,相似到如果雷切爾把臉湊過來,他不會為把她當成多洛蕾絲而感到愧疚。她們甚至都有那種顫動的性感,泰迪從來不確定——甚至在他們一起走過那麼多年之後——他的妻子究竟是否意識到自己擁有這種魅力。
他儘力回憶該問她什麼問題。他知道應該讓她繼續回答問題,說出昨天幹了什麼,沒錯,在岸邊散步蓋沙堡後的事情。
「在湖岸邊散完步,你做了些什麼?」他問。
「你清楚我做了什麼。」
「不清楚。」
「哦,你是想聽我說出來?是這樣嗎?」
她湊了過來,臉龐在他臉下方一點的位置,一雙黑色的眼睛朝上凝視著他,嘴裡呼出的氣息鑽入他的口中。
「你不記得了?」
「不。」
「騙人。」
「我是說真的。」
「你不是。如果你忘了,詹姆斯·索蘭多,你就遇到麻煩了。」
「那麼,告訴我吧。」泰迪低聲說。
「你就是想要聽。」
「我就是想要聽。」
她的手掌順著臉頰撫過下頦,嗓音變粗說:「我從湖邊回來,全身還是濕漉漉的,你幫我舔幹了身體。」
泰迪雙手扶住她的臉,沒有讓她繼續縮短兩人間的距離。他的手指划過她的太陽穴,能感到大拇指處髮絲的潮濕,兩人的目光交織在一起。
「告訴我你昨天還幹了些什麼。」他低聲說,看到她清澈似水的雙眼中有某種東西在掙扎。恐懼,他很肯定。接著,它擴散到她的上唇和眉間。他能感到她體內的顫抖。
她在他臉上搜尋著,雙眼瞪得越來越大,眼珠在眼窩內左右閃動。
「我把你埋了。」她說道。
「不,我現在就在這裡。」
「我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