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利蒂斯 10

「你們他媽的是不是瘋了?」

這話是麥克弗森說的,他正迎風大嚷,他們乘坐的吉普車沿墓地西邊的一條臨時小徑衝出來。

麥克弗森坐在副駕駛座上,兩眼通紅地回頭瞪著他們,身上得克薩斯鄉下小伙兒的魅力已被暴風雨沖刷得一乾二淨。沒人給他們介紹司機。他年紀不大,瘦瘦的臉,尖尖的下巴,泰迪只能從他的雨衣帽檐下看出這些。但他吉普車開得相當專業,在雜草密布、滿地廢墟的路況下如履平地。

「剛剛熱帶風暴已經升級為颶風。風速每小時一百英里。等到午夜,預計會達到每小時一百五十英里。你們還打算趁這個時候散散步?」

「你怎麼知道升級了?」泰迪問道。

「業餘無線電,執法官。幾個小時之內這玩意兒就廢了。」

「沒錯。」泰迪說道。

「要不是為了找你們,我們這會兒原本可以把醫院裡的房子弄得牢固些。」他一巴掌砸在椅背上,然後轉過身去,不再理睬他們。

吉普車開到一處隆起的地面時跳了起來,有一小段時間泰迪只看得到天空,感覺輪子下面空無一物,然後輪胎撞到地面,車子載著他們轉過一道急彎,地上留下幾道深深的車轍。泰迪能看到左邊的大海,海水翻滾撞擊著,向上吐出酷似蘑菇雲的白色浪花。

吉普車駛過幾個小土丘,沖入一排樹叢。泰迪和恰克在后座東碰西撞地顛簸著。一會兒工夫樹叢被拋在後頭,前方可以看到考利的宅邸背面。車子又穿過四分之一英畝滿是木屑和松針的園子,然後開上大路。司機掛上高檔,車子呼嘯著駛向大門。

泰迪和恰克在員工宿舍的地下室沖了個澡,從雜工的備用制服中拿了兩套換上,他們的衣服則被送去醫院洗衣房。恰克在衛生間把頭髮向後梳,看著自己身上的白衫白褲說道:「您要不要看看我們這兒的酒單?今晚特餐是惠靈頓牛肉。味道很不錯哦。」

特雷·華盛頓把頭探進衛生間打量著他們的新衣裳,憋不住想笑的樣子,說道:「我來帶你們去見考利大夫。」

「我們惹上了多大的麻煩?」

「嗯,依我看,有那麼點兒吧。」

泰迪和恰克把特雷留在門口,走進醫院頂層的一間會議室。

「先生們,」他們走進房間時考利說,「見到你們可真好。」他看上去情緒不錯,顯得寬宏大量,眼眸熠熠發光。

屋子裡坐滿了醫生,有些穿著白大褂,有些西裝革履,圍坐在一張長長的柚木桌旁,椅子前擺放著綠色燈罩的檯燈,暗色煙灰缸里凈是未熄的煙頭和雪茄,唯一的一隻煙斗是奈林的,他坐在桌子的上首。

「醫生們,這兩位就是我們講起過的聯邦執法官——丹尼爾斯和奧爾。」

「你們的衣服呢?」有人問。

「這個問題問得好。」考利說道。可把他得意壞了,泰迪心想。

「我們在外面碰上了暴風雨。」泰迪解釋道。

「在這種天氣里?」那個醫生指著高窗。這些窗子都用膠帶橫七豎八地纏了好幾圈,聽上去似乎在輕聲喘息,向屋內吐著氣。雨水敲著玻璃窗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響,在狂風的壓迫下整幢大樓都在嘎嘎吱吱地搖晃。

「恐怕是這樣。」恰克回答。

「請找個位子就座,」奈林說道,「我們馬上就要結束了。」

他們在桌子尾端找到兩個座位坐下。

「約翰,」奈林對考利說,「在這點上,我們要達成一致。」

「你知道我的立場。」

「我相信大家都尊重你的意見,但如果抗精神分裂的藥劑能緩解血清素中五羥基色胺酸的失衡,我看我們沒有太多選擇。我們必須繼續研究。第一個實驗病人,她叫,呃,多麗絲·沃爾什,她符合所有的標準。我覺得沒什麼問題。」

「我只是擔心其代價。」

「肯定遠遠低於動手術,你很清楚。」

「我是說對基底神經節和大腦皮層造成危害的風險。在歐洲的早期研究表明,這樣的實驗有引起神經紊亂的可能,其癥狀和腦炎、中風對神經系統的破壞類似。」

奈林舉起手一揮,對考利的反對不予理睬,「所有支持布洛提貢醫生的請求的,請舉手。」

泰迪看到桌前所有人都舉起手,除了考利和另一個人。

「看來我們已經達成了共識,」奈林說道,「這樣的話,我們就向監事會請示,為布洛提貢醫生的研究提供資金。」

一個年輕的醫生,應該就是布洛提貢,向桌子四周的人點頭致謝。他有一張瘦長的臉,兩頰光滑,典型的美國人長相。泰迪覺得他像是那種需要特別關注的角色,輕而易舉就實現了父母的最大夢想。

「好了,就這樣吧。」奈林邊說邊合上身前的文件夾,目光轉向桌子尾端的泰迪和恰克,「執法官們,你們倆好嗎?」

考利從座位上站起身,在餐櫃旁倒了杯咖啡。「有謠傳說,你們是在一座陵墓里被找到的。」

桌子周圍傳來幾聲竊笑,幾個醫生掩住嘴。

「你知道有什麼更好的地方可以躲避颶風嗎?」恰克說道。

考利說道:「這裡,最好待在地下室。」

「我們聽說風速能達到每小時一百五十英里。」

考利點點頭,背對著房間。「今天早晨,羅德島的新港市有百分之三十的民宅都被毀了。」

恰克說道:「希望范德比爾特莊園 沒事。」

考利坐了下來。「普羅溫斯敦和特魯羅今天下午遭受了颶風的襲擊。沒人知道情況有多糟糕,因為道路不通,無線訊號也中斷了。看起來颶風直奔我們而來。」

「這是三十年來東海岸最糟糕的一場暴風雨。」其中一名醫生說。

「把空氣變成了純粹的靜電。」考利說道,「這就是為什麼交換機昨晚上廢掉了,也就是為什麼無線電最多只能湊合著用用。如果颶風直撲這裡,我不知道到時候這裡還有什麼能剩下來。」

「這就是為什麼,」奈林說,「我一再堅持對所有藍區的病人採用手動約束裝置。」

「藍區?」泰迪問。

「C區,」考利說道,「那些被認為對他們自己、這個機構和普通大眾構成威脅的病人。」他轉身看著奈林,「我們不能那麼做。如果那個地方進水了,他們會被淹死。你再清楚不過。」

「要淹死人的話,那裡得進不少水才行。」

「我們四周環海,馬上要面對時速一百五十英里的颶風。『進不少水』顯然是很可能發生的事。我們把警衛人數加倍,時刻注意藍區里每一個病人的行動。沒有例外。但我們不能把他們鎖到床上。他們已經被關在囚室裡面了,我的上帝。這簡直是趕盡殺絕。」

「這是場賭博,約翰。」一名坐在長桌中部的褐發男子低聲說。泰迪和恰克剛進門時,這些人不知在討論什麼,而他和考利是投反對票的兩個人。他反覆按著一隻圓珠筆,目光停滯在桌面上,但泰迪能從他的口氣中聽出他和考利是朋友。「這就是場賭博,如果停電了該怎麼辦?」

「我們有備用發電機。」

「如果那也廢了呢?這些牢房就都打開了。」

「這是座島,」考利說道,「他們能去哪裡呢?不太可能搭上一艘渡輪,跑去波士頓搞個天翻地覆吧?如果採用手動約束裝置,而那地方淹了水,他們全都得死。那可是二十四條人命啊。恕我直言,如果主病區里出了點事情,其他四十二個人也有什麼三長兩短呢?我是說,這太糟糕啦。你們能接受嗎?反正我不能。」

考利的目光在桌子四周遊移不定,泰迪突然動了他幾乎從未動過的惻隱之心。他不知道考利為什麼讓他們參加會議,但看得出此人在這裡沒什麼朋友。

「大夫,」泰迪說,「我並不是有意打斷你。」

「沒關係,執法官。是我們帶你來的。」

泰迪差點脫口而出:沒開玩笑吧你?

「我們今天早上談到雷切爾·索蘭多的密碼——」

「各位都明白這位執法官在說什麼嗎?」

「四的法則。」布洛提貢說,臉上掛著微笑。泰迪真想用鉗子把它拔下來。「我喜歡極了。」

泰迪說:「我們今天早上談的時候,你說你對最後那個線索一點頭緒也沒有。」

「『誰是六十七?』」奈林問,「是這個嗎?」

泰迪點點頭,然後靠在椅背上等待著。他發現所有人都轉過頭看著他,一頭霧水。

「你真的還沒看出來?」泰迪說道。

「看出來什麼,執法官?」說話的是考利的朋友。泰迪瞥了一眼他的白大褂,知道他叫米勒。

「你們這裡有六十七個病人。」

他們回頭盯著他看,就像生日派對上的小孩等著小丑再變出一束鮮花。

「A區和B區,加起來是四十二個病人。C區里有二十四個。總共六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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