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山河崩裂 第四節 傅斯年出任台大校長

就在朱家驊、俞大維、傅斯年、蔣經國等人坐鎮南京調集飛機全力「搶救」北平學人的短暫時間裡,從北方飄入江南的風聲越發令人慌亂和驚懼,蔣家王朝搖搖欲墜的跡象也越發分明,國民政府必須請求美國迅速投入大批武器裝備與美元才能挽大廈之傾。在蔣介石授意下,孫科內閣緊急督請胡適出任行政院副院長兼外交部長,即刻出面與美國交涉,儘快爭取援助,以為岌岌可危的國民政府「打一劑救命針」。胡適聞訊,極不高興地對助手胡頌平說:「這樣的國家,這樣的政府,我怎樣抬得起頭來向外人說話!」堅決予以拒絕。儘管胡氏一舉揮去了向自己頭上飛來的兩頂耀眼奪目的官帽,但他即將使美求援的風聲還是傳了出來,引起社會各界強烈關注。12月18日,聯合社與《申報》等新聞媒體專門就這一問題登門採訪,胡氏以外交辭令答稱「外傳種種,絕對不確」,但沒否認蔣政權遭遇的重大困難和希望外援的急迫。當天聯合社發出的電訊稱:「北大校長鬍適表示,蔣總統將繼續剿共戰事,惟無外援恐難長期作戰。胡氏認為中共為蘇聯型共產黨,與之組織聯合政府,結果必蹈捷克複轍。胡氏並稱,吾人固欲和平,即總統亦然,惟不能不惜任何代價以求和平。」當記者向其詢問對於大局與國共和戰意見時,胡以沉重的語氣答道:「和比戰難,和比戰也許難十倍,難百倍。」

這組消息透出蔣家王朝獨木難撐與蔣、胡等人決心困獸猶鬥,反共到底的同時,也暗含了胡適將出使美國求援的可能。只是此時一切或明或暗的動作,都無法挽回國民黨兵敗如山倒的頹局,正可謂「滿目山河空念遠,落花風雨更傷春,不如憐取眼前人」。——隨著戰事越來越糟以及國民黨高層相互傾軋,包括朱家驊辭職,梅貽琦拒不入骰,傅斯年血壓高漲即將病倒等一連串事件發生,原來沸騰火熱的心漸漸冷卻,再也沒有人主動出面組織赴平「搶救學人」之事了。此一計畫隨著國民黨軍的潰敗與李宗仁集團逼迫蔣介石去職下野的呼聲高漲而虎頭蛇尾地結束了歷史使命。

1948年年底,淮海戰場國民黨軍全線潰退,北平城破在即,國民黨敗局已定,蔣介石決定辭廟下野。在退出歷史舞台之前,蔣氏通過行政院突然任命心腹幹將陳誠為台灣省政府主席,傾全力經營台灣,為國民黨撤退作準備。這道命令,連時任副總統的李宗仁和台灣省主席魏道明都事先毫不知情。對此,被晾在一邊的李宗仁後來曾滿腔悲憤地抱怨道:迫於解放軍步步進逼的形勢,蔣介石於1949年1月21日宣布下野,我當了代總統。因蔣暗中操縱掣肘,使我不能有絲毫作為。蔣「在決定引退之時,即已準備放棄大陸,退保台灣,以貫徹其改造黨政軍成為三位一體的心愿,維持一個清一色的小朝廷。他更深信大陸放棄之後,國際情勢必益惡化,第三次大戰亦必隨之爆發,即可因人成事,回大陸重溫接收政權的美夢。為布置這一退路,蔣先生於1948年12月29日突然命令孫科的行政院任命陳誠為台灣省省主席。前已言之,陳誠於1948年春初自東北鎩羽歸來之後,在京滬一帶的東北籍人士群起鼓噪,恨不得殺陳誠而後快。蔣先生不得已,准陳誠辭職赴台,託辭養痾,實另有所布置。此次新職突然公布時,前主席魏道明事前竟毫無所知。陳誠得令後,立即自草山遷入台北。1949年1月便在台北就職視事。行動的敏捷,為國民黨執政以來所鮮見。由此可知蔣先生事前布置的周密。」又說:「陳誠上任後,蔣先生便密令將國庫所存全部銀元、黃金、美鈔運台。因自1948年8月『金圓券』發行之後,民間所藏的銀元、黃金、美鈔為政府一網打盡。據當時監察院財政委員會秘密會議報告,國庫庫存金鈔共值三億三千五百萬美元。此數字還是依據中國公開市場的價格計算的;若照海外比值,尚不止此數。庫存全部黃金為三百九十萬盎司,外匯七千萬美元和價值七千萬美元的白銀。各項總計約在美元五億上下。」正是蔣的這一切安排,「在我就任代總統之日,手頭一文不名,為維持軍餉,安定民心,曾命行政院飭財政部將運台的國庫銀元金鈔運回一部分備用。但是在台負保管責任的陳誠奉蔣暗示,竟做充耳不聞的無言抗命。」

在蔣介石眼中只是一個擺設或替罪羊的李宗仁,面對這種糟糕的天命人事,以及即將全面崩潰的局勢,也只能是旱地的歪子(又稱土種氣蛤蟆)撐肚子——干生氣了。曾出任國民黨新聞局局長的董顯光在所著《蔣總統傳》一書中,對此段歷史有不同的看法,董說:二月間有一機會可從行將勝利的共產黨手中奪回國家的重要資產,「蔣總統深信大陸不免於淪陷,乃以國民黨總裁的地位,命令幹練而可靠之中央銀行總裁俞鴻鈞密將政府所存黃金運往台北,以免將來淪入敵手。這些存金到了台灣,於必要之時,將可支持政府抗『共』。俞鴻鈞立即遵命辦理,此項存金運輸遂於二月二十日完成。李宗仁聞此消息,異常懊怒。蔣總統原來也恐此項存金留在李氏手上,難免不為勞而無功的和談增加一件交易的標的。幸而蔣總統把這些存金在不動聲色之下迅速轉移地點,李氏遂未能先佔一著」。

就在蔣介石與李宗仁兩巨頭爭風吃醋、較勁鬥法,各懷鬼胎又各不相讓,蔣罵李「娘希匹」,李罵蔣「王八蛋」之時,一個天崩地裂、改朝換代的大時代業已來臨。

1949年元旦,共產黨通過新華社發表新年獻詞,提出「打過長江去,解放全中國」的響亮口號。就在這個元旦之夜,南京城一片死寂,胡適與傅斯年聚會一室共度歲末。師徒二人置酒對飲,相視凄然。瞻念前途,滿目蒼涼。思前想後,兩位書生不禁泫然涕下。

三年前的1945年7月,傅斯年等六參政員赴延安訪問,臨別時毛澤東專門托傅向胡適老師問好。此前毛與傅談到自己在北大圖書館當職員時,曾向胡適請教中國的前途等問題,回到湖南長沙所辦的自修大學,還是胡適給出的命名云云,因而毛對胡一直心懷感激。傅斯年回重慶,把這一消息傳給在美國的胡適並於媒體披露。胡適與毛澤東自北京一別,倏忽二十多年過去,一直未再見面,想不到這位中共領袖在農村組織革命數十年而沒有忘掉自己,想來也真是不易,胡適心中頗有些感動,盤算著該給這位「我的學生毛澤東」寫點什麼,於是,便有了如下一電:

潤之先生:

頃見報載,傅孟真轉述兄問候胡適之語。感念舊好,不勝馳念。二十二晚與董必武兄長談,適陳述鄙見,以為中共領袖諸公,今日宜審查世界形勢,愛惜中國前途,努力忘卻過去,瞻望將來,痛下決心,放棄武力,準備與[於]中國建立一個不靠武裝的第二政黨。公等若能有此決心,則國內十八年之糾紛一朝解決,而公等廿余年之努力皆可不致因內戰而完全消滅。美國開國之初,吉福生十餘年和平奮鬥,其所創之民    主黨遂於第四屆大選獲得政權。英國工黨五十年前僅得四萬四千票,而和平奮鬥之結果,今年得一千二百萬票,成為絕大多數黨。此兩事,皆足供深思。中共今日已成第二大黨,若能持之以耐心毅力,將來和平發展,前途未可限量。萬萬不可以小不忍而自致毀滅。以上為與董君談話要點,今特陳述,用供考慮。

胡適,八月二十四日。

就在胡適寫就這封電文四天後的8月28日。毛澤東由延安飛抵重慶,開始與蔣介石談判。當國共雙方為權利分配、軍隊保留等一系列問題爭得不可開交之際,談判代表之一、國民政府外交部長王世傑適時把胡適這封電報遞給了毛澤東。毛閱後的反感與鄙視之情可想而知,棄之一邊不予理會也是自然中事。

就當時的國內政局論,身在美國的胡適真可謂糊塗得可以,其對天命人事的見解,遠沒有他的一些同事甚至後輩明白。陳寅恪嘗謂:「中國之人,下愚而上詐。」而魯迅謂:中國只有兩個時代在循環往複,一個是「想做奴隸而不得的時代」,一個是「暫時做穩了奴隸的時代」。胡適所言的英吉利、法蘭西,抑或什麼美利堅等洋玩意兒,除了被對方當做無聊的扯蛋和地地道道的胡說,怕是很難再找到其他的價值。在這一點上,還是胡的學生傅斯年看得清楚、說得明白。此時的毛澤東和共產黨已羽翼豐滿,譽之當年的劉邦、項羽並不為過,其實力與鬥志完全可以與蔣介石大戰三百回合,鬧他個天翻地覆慨而慷,折騰出毛澤東在延安對左舜生所說的兩個或三個太陽給天下人看看。如此豪氣干雲的盛況,到了胡老師的嘴裡,竟成了不堪一擊,「因內戰而完全消滅」,甚至「自致毀滅」的頹象與悲劇式結局。因了胡氏如此糊塗的政治觀點,以及站在國民黨一邊帶有威脅口吻的狠話,耿耿於懷的毛澤東,待談判結束回到延安,即在中共幹部會上的報告中斬釘截鐵地指出:「人民的武裝,一枝槍、一粒子彈,都要保存,不能交出去。」——這番話,在闡明了共產黨堅定姿態的同時,也算是對胡老師痴人說夢式的「胡說」一個公開的答覆。

想不到僅是三年多的時間,胡適預料中「因內戰而完全消滅」的共產黨,不但沒有被消滅,反而氣焰更盛,直至弄出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