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山河崩裂 第三節 金陵王氣黯然收

當胡適、陳寅恪及其家眷與毛子水等教授乘坐的飛機抵達南京明故宮機場時,王世傑、朱家驊、傅斯年、杭立武、蔣經國等前往迎接。對這一不可多見的歷史性場景,隨行的《申報》記者作了如下報道:

胡適夫婦抵京[本報南京15電]北大校長鬍適及夫人,十五日下午六時三刻自平乘空運大隊專機飛抵首都,同行者有名史學家陳寅恪教授闔家,前平市副市長張伯謹夫婦及北平英文時事日報社長王雲槐等。按總統日前曾遣專機於十四日赴平迎胡氏南來,然以故都局勢陡緊,機場不能使用,致專機未克降落,乃延至十五日始完成是項使命。胡氏下機後,與蒞臨機場歡迎之王世傑、朱家驊、蔣經國、傅斯年、杭立武等握手寒暄。據云:平市軍情十五日已趨鬆弛,人心頗為安定,旋即偕夫人赴總統府方面預為準備之寓邸休息,入晚除朱家驊等往訪,談平市教育界情況外,甚少賓客,且因旅途疲勞,就寢頗早,亦未外出。

就在胡適、陳寅恪等人飛南京的當天,國民政府行政院第二十九次會議通過,正式免除台大校長庄長恭職務,任命傅斯年為國立台灣大學校長並公示。對於這份公示,傅斯年並未理會,仍將全部精力用在搶救學人的奔波中。眼見與胡適同飛南京的學界名流太少,第二天,傅斯年再擬一快函代電,通過航空系統由平津路局轉致北大秘書長鄭天挺,急切要求對方再作努力。函曰:

天挺:

空運隊可即派兩架機到平,兄前信中所開三批名單,作一次走,又中航機亦可能到平,其他可走者,應即準備勿延,與剿總聯絡,務即辦好送斯年。

此頁乞轉 北大鄭秘書長天挺或清華梅校長!

弟 傅斯年一、今日(十六)中航五架大部空歸,想校方未接頭好,可惜之至,以後必須先集中,每人只能帶隨身行李,剿總協助,如協助胡校長是必須的!

二、通知時請千萬勿猶疑,猶疑即失去機會。

三、必須事先集中,與中航聯絡好。

四、凡北大鄭秘書長、或清華梅校長、或師大袁校長出證之搭客(教授及眷屬)均不必在北平付款,在京由教育部直付。

又,大維甚記念其令妹大縝,乞兄務必問她一下,給她一個機會,至感!

一、決定二、集中三、與交通聯絡好四、剿總協助今日胡先生與總統談及由總統指定三人小組,陳雪屏、蔣經國及弟,大紱則由弟聯絡,大維大買(賣)力氣,每日調度至可感。只要以上□辦好,而機接(新舊)可行(南按:原文如此),飛機要原原(源源)而來的。

十二月十六日快函發出,傅斯年與陳雪屏聯名再向石樹德發一急電:

急  平津路局石局長樹德兄,請譯轉梅校長、袁校長、鄭秘書長,筱晨,有一機到,如順利當續有機到,名單包括四類:(一)各院校館所行政負責人,如梅、李、袁、陳、胡、鄭、賀、霍、褚、沈、湯、馮、舲、饒等。(二)因政治關係必離者,如朱、雷、劉、毛、梅、齊等。(三)中央研究院院士,如景鉞、通夫、大紱、宗恩、寶騄等。(四)在學術上有貢獻並自願南來者,如今甫、莘田、廉澄、思亮、祖聖、三強、濟慈、政烺、從文、廷祥、循正等,請會同分配列為數批,連眷屬,約三百人,分次乘機,務須與剿總實齋兄,路局志仁兄切實聯繫,機到即走,不能觀望稍有遲疑不決。

斯年 雪屏  銑十六日同日上午,陳寅恪攜家眷由南京悄然赴上海,在俞大維弟弟俞大綱家中住了下來。一個月後,陳氏沒有隨國民黨政府遷台,而是攜家轉赴老同事陳序經任校長的廣州嶺南大學任教(後並於中山大學)。自此,一代史學大師終生留在了南國這塊潮濕溫熱的土地上。

陳寅恪赴上海,胡適與傅斯年應該知曉,在如此的亂世中,若上海有合適的住處,移至此處亦不失為一個好的辦法,故並未放在心上。只是令胡、傅二人都沒有料到的是,這一別竟是海天相隔,成為永訣。

就在陳寅恪攜家赴上海的這天中午,蔣介石與宋美齡夫婦在黃埔路官邸專門設壽筵宴請胡適與江冬秀夫婦,胡適攜傅斯年同行赴宴。平時請客從不備酒的蔣介石,特為胡適準備了上等好酒,提前一天為其賀壽,可謂破格示敬。胡氏當日行止,《申報》作了如下報道:

胡適校長偕夫人於十五日晚抵京後,十六日晨其友好翁文灝、陳立夫、陳雪屏、朱家驊、杭立武等均先後往訪。胡氏並於上午十一時訪新任台大校長傅斯年於中央研究院,把晤後即於十二時同赴總統官邸,應總統召宴,席間敘談平教文界動態。晚教長朱家驊在其寓邸為之設宴洗塵,邀司徒大使、傅涇波、杭立武等作陪。京中人士關心平市教界動態者,均紛紛向胡氏探聽一切。

就在胡適與傅斯年於中央研究院把晤並即將赴蔣介石官邸赴宴之時,遠在千里之外的北京大學部分師生已拉開了校慶序幕,只是心情比南京方面諸位大員更為沉痛悲觀。據《申報》駐平記者於當日下午六時三十分發出的專電稱:「北大今在炮聲中開始校慶節目,因胡適離平,主持乏人,展覽講演皆不能按預定節目進行,勢將悄然渡過。在郊外之農院一部學生,今被迫入城,衣物有損失,並飽受虛驚,學生在孑民堂前痛哭流涕。」

12月17日,北大五十周年校慶正式開始,因校長鬍適逃離北平,使校慶活動蒙上了一層陰影,其悲涼尷尬情形從媒體的報道中可以看到:

北大渡過校慶北大今在大炮與機槍聲中渡過五十校慶,因胡適赴京,公推湯用彤主席,湯氏指出在此時慶祝校慶,應想到如何應付將來,並謂北大始終在進步中。徐悲鴻代表來賓致辭,讚美蔡元培之功績。周炳琳代表校友致辭,反覆強調五十年來之中國可謂多災多難,北大生於此災難中,並助成了每次的變故,故在今日槍炮聲中,紀念北大五十壽辰,應再勇敢的承擔起災難。今日參加此簡單儀式者不及百人,梅貽琦簽到後匆匆離去,預定之講演節目皆流產,展覽會停開。

與北平遙相呼應的是,這天下午三時,由南京北大同學會主辦的校慶活動在北極閣中央研究院大禮堂舉行,這一天也正是胡適57歲生日。整個會場布置簡單,禮堂正面懸掛故校長蔡元培遺像,共有200多位校友到場參加。會上,首由胡適「發表沉痛演詞」,這是胡氏離平前專門趕寫的一篇紀念箴言,本想在北平慶祝活動中演講,但戰爭的炮火與局勢的變化迫使他懷揣這份演詞來到了南京,並於此時此刻以沉重的心情說道:「北京大學今年整五十歲了。在世界的大學之中,這個五十歲的大學只能算一個小孩子。……我曾說過,北京大學是歷代的『太學』的正式繼承者,如北大真想用年歲來壓倒人,他可以追溯『太學』起於漢武帝元朔五年(西曆紀元前124年)公孫弘奏請為博士設弟子員五十人。那是歷史上可信的『太學』的起源,到今年是兩千零七十二年了。這就比世界上任何大學都年高了!但北京大學向來不願意承認是漢武帝以來的『太學』的繼承人,不願意賣弄那二千多年的高壽……」

演詞中,胡適高度稱讚了蔡元培與蔣夢麟主持北大三十年的功績,謂經過蔡與蔣三十年的不懈努力,才使北大成為「一個繼續發展的學術中心」,並稱蔣夢麟是「一個理想的校長,有魄力,有擔當」的校長。又說:「民國二十年(1931年)九月十七日,新北大開學了。蔣校長和全校師生都很高興。可憐第二天就是『九一八』!那晚上日本的軍人在瀋陽鬧出了一件震驚全世界的事件,造成了第二次世界大戰的序幕!」但自此之後到盧溝橋事變北大南遷的六年國難之中,北大「工作最勤,從沒有間斷。現在的地質館、圖書館、女生宿舍都是那個時期里建築的。現在北大的許多白髮教授,都是那個時期埋頭苦幹的少壯教授……現在我們又在很危險很艱苦的環境里給北大做五十歲生日。我用很沉重的心情敘述他多災多難的歷史,祝福他長壽康強,祝他能安全的度過眼前的危難正如同他度過五十年中許多次危難一樣!」

最後,胡適謂自己面臨此次災難「則已如一逃兵」,且稱「乃一不名譽之逃兵」。言畢「聲淚俱下,與會者幾同聲一哭」。

胡氏演講完畢,由蔣夢麟致辭,蔣氏「語音沉重」,謂對時局「不事推測,言及將來,則以『盡在不言中』五字」結束了簡短的演講,旋由傅斯年致辭。與胡、蔣二人大為不同的是,傅斯年搖動龐大的軀體晃晃悠悠登上講台,先聲奪人,以慷慨悲歌的語氣道:「以北大五十年歷史創造自由主義成新的精神為基礎,認為過去雖未能獲得現政府之扶助,但未來共產主義如有所成就,對自由主義將更摧殘。」但他相信將來定有一個「朝代」「能就吾五十年來培養之自由主義種子,予以發揚」。據當時報載稱:「傅氏自稱悲觀,但竟以樂觀言之,博得多數人破涕為笑。旋復由朱家驊、狄膺致辭後,即至隔壁室痛飲佳釀。據校友會報告,所儲佳釀共計百斤,但願狂飲,不欲剩餘。又十七日除為校慶紀念外,同時亦為胡校長誕辰,諸校友今日飲此之意,一為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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