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博斯驅車來到中央分局,在大門口的路邊找到了一個車位。他在車裡坐了幾分鐘。中央分局像個碉堡,拘留所的兩個託管人正在清洗外牆上的巨幅壁畫。牆上畫的是一幅祥和的圖景,黑色、白色、黃色皮膚的小孩在一起玩耍,朝著和藹的警察微笑。在畫中描繪的那個地方,孩子們還充滿了希望。有人用黑色的噴漆在壁畫的底部寫上了一句「全他媽的是謊言」。

博斯想知道寫這行字的到底是附近的居民還是警察。他抽了兩根煙,試圖把法庭上的事拋到腦後。他的某些秘密已被公之於眾,此刻他卻感覺到異樣的平靜。他對審判結果已然不抱希望,索性任其自由發展,因為他認定陪審團會判他有罪,扭曲的證物一定會讓他們信服。即使博斯不是錢德勒所說的怪物,至少也是個行動草率魯莽的人。他們才不知道在萬分緊急的一瞬間做出決定有多不易。

每個警察都知道這個老掉牙的故事,市民需要警察的保護,使災禍遠離他們的視野,遠離他們的家門。可當他們看清他們交給警察的工作究竟包含了什麼,瞪大雙眼憤怒地指責警察的也是這幫人。博斯不是個強硬派,他不能贊同安德烈·加爾東案和羅德尼·金案中警察的做法,可他能夠理解。他知道歸根結底自己的做法和他們的有相同的根源。

由於政治上的投機主義和軟弱無能,市政府讓警察局這個半軍事化組織日益衰落到人手不足、裝備短缺的境地。警察局內部也感染了政治病菌,變得頭重腳輕——管理層臃腫不堪,下層警察卻很是稀缺。所以街上的巡警極少有時間或者有意願走出他們的保護裝置——警車——和他們的服務對象面對面地打交道,他們只在對付人渣時冒險下車。博斯知道,警察內部因此形成了一種文化共識,即沒穿藍制服的所有人都被視為人渣,都應被當作人渣對待。每個人終有一劫,他們可能步安德烈·加爾東和羅德尼·金的後塵,可能死於一場巡警控制不了的暴亂,也可能死於如警察局牆上的那幅壁畫般該死的謊言中。

博斯向前台出示了警徽,然後徑直上樓,來到風化糾察隊的辦公室。他在門口站了半分鐘,觀察坐在房間另一頭的雷·莫拉。莫拉好像在寫一份報告,沒用打字機。那很可能是每日活動報告,因為沒有誰會重視,隨便寫幾句就行,不值得起身去找一台能用的打字機。

博斯注意到莫拉用右手寫字,但他還是沒有排除莫拉的嫌疑,這位糾察隊的警察可能正是模仿犯。模仿犯知道案情細節,自然會模仿人偶師的手法,比如從左邊勒緊受害者脖子上的皮包帶,在受害者的趾甲上塗上白色的十字架。

莫拉抬起頭看見了博斯。「你在那兒幹嗎,哈里?」

「不想打擾你。」博斯走了過去。

「什麼?打擾我寫每日報告?開什麼玩笑?」

「以為你在寫什麼重要東西。」

「發給我的工資才是重要東西。」

博斯從沒人的辦公桌邊拽過來一把椅子,把椅座升高,坐了下去。他發現那尊布拉格聖嬰的小雕像位置挪動了,其實是轉了個方向,不再面朝著色情日曆上的裸女。博斯看了看莫拉,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昨天晚上你給我留言了。」

「對,我在想……」

「想什麼?」

「呃,我們知道不是丘奇殺了瑪吉·庫姆·勞德利,因為時間不對,是吧?她被埋進混凝土時,他早就死了。」

「沒錯。」

「所以有個模仿犯。」

「也沒錯。」

「所以我在想,殺她的人會不會早就開始殺人了。」

博斯感到喉嚨一緊。他盡量不讓莫拉察覺到異樣,只是不動聲色地看著他。「早就開始了?」

「是的,會不會另外兩個色情片小妞也是模仿犯殺的?誰說他一定是在丘奇死後才開始殺人的呢?」

博斯脊背一陣發涼。如果莫拉就是模仿犯,他有這個自信冒險把整個作案模式都告訴博斯嗎?還是博斯的預感——畢竟現在還只是猜測——完全不靠譜?不管怎樣,僅僅是和莫拉坐在一起就讓博斯感到不寒而慄。他的桌上擺滿了色情雜誌,封面上儘是歡愛的男男女女,日曆女郎在文件柜上拋媚眼,小雕像的臉轉向一邊。博斯還注意到日曆上的德爾塔·布希也是一個體態豐腴的金髮女郎,她的特徵符合人偶師的模式。難道這就是莫拉擺上這幅日曆的原因?

「我說,雷,」博斯故作隨意地說,「我也是這麼想的。這樣更合理,我是說,要是模仿犯殺了三個,所有證據就說得通了……你為什麼會這麼想?」

莫拉把報告放進辦公桌的抽屜,雙肘撐在桌面上。他下意識地用左手從領口裡拽出聖靈吊墜,捏在食指和拇指間摩挲,又靠回椅子上,雙肘放在椅子的扶手上。

他放下吊墜,說:「嗯,因為我想起來一件事,是在你幹掉丘奇之前我得到的一條線索。丘奇死後,我就沒再追查了。」

「你是說四年以前?」

「是的。你找到丘奇後,我們都以為完事了,結案了。」

「說正事,雷,你想起來什麼事?」

「啊,對,呃,我記得在你找到丘奇的一兩天前,也許是一周前,我接到一個舉報電話。之所以會轉給我,是因為我是色情領域的專家,而報案人是個色情片小妞,叫加勒里,是最底層的從業者。她拍短片,演現場秀,進小隔間,做應召女郎,當時正開始往上爬,開始拍錄像。總之,她打電話向專案組報案——就在你幹掉丘奇之前——說有個『湯姆』在山谷里的各個片場轉悠。你懂吧?看她們拍片子,和製片人搭訕,但他和別的湯姆不太一樣。」

「你說的我聽不懂,什麼湯姆?」

「就是『偷窺者湯姆』 的簡稱。姑娘們管在片場晃蕩的傢伙叫湯姆,他們一般要麼和製片人關係不錯,要麼參與了投資。他們扔給製片人一千塊,製片人就允許他們觀看拍攝過程。這很正常,不少人就是覺得看錄像不過癮,非得到現場看拍攝實況。」

「好吧,這個人怎麼了?」

「呃,哈里,聽我說,這些人去片場其實只有一個原因,他們趁拍攝的空當找小妞搭訕,我是說,他們要麼想上床,要麼想自己上場拍片子,親自參演。而那個傢伙很奇怪,他沒和任何人搭訕,只是在片場閑逛。加勒里說她從沒見過那個傢伙有任何實際行動,他和幾個姑娘聊過,可沒約任何人出去。」

「那有什麼好奇怪的?他不想上床?」

莫拉舉起雙手,聳了聳肩,好像也覺得自己的話沒有說服力。「是啊,差不多。不過你聽我說,加勒里和人偶師的兩名受害者希瑟·庫姆希瑟、霍莉·勒爾都合作過,而且她說就是在與她們合作的片場見到了那個湯姆,所以才打電話。」

莫拉說到這兒,博斯才真正開始重視,可他還是不明白到底該怎麼理解。莫拉也許只是在轉移他的注意,讓他循著錯誤的線索查下去。

「她知道那傢伙的名字嗎?」

「不知道,就是有這麼個問題,所以我才沒馬上查下去。當時我正在處理手頭積壓的工作,她打來電話,又沒提供名字。沒準兒後來我終究會查到,可沒過幾天你幹掉了丘奇那個混蛋,事情就不了了之了。」

「你就不再查了。」

「對,完全不查了。」

博斯耐心等待,他知道莫拉還會說下去。他還有話要說,一定還有。

「所以,我想說,昨天我在幫你找瑪格納·庫姆·勞德利的證件時,看到了她早期拍的幾部片子的名字。她早期有幾部片子是與加勒里合作的,我才想起來這條線索。我憑直覺接著找,想查查加勒里的情況,但問了業內的幾位熟人後,發現她三年前就離開圈子了,走得很突然。我認識成人影片協會的一位大製片人,他說一部片子剛拍到一半,加勒里突然就走了。製片人記得很清楚,因為重拍之前的鏡頭花了他不少錢。要是片子後半段突然換成另一個演員,片子就沒有連續性了。」

博斯聽了相當驚訝,原來這類影片還看重連續性。他和莫拉都沉默了一小會兒,思考著整件事。博斯終於開口問道:「所以,你覺得她可能也已經被埋入了地下?我說的是加勒里,就像這周發現的那具女屍被埋在混凝土裡。」

「是的,我就是這麼想的。這個行業的人跟你們主流人群不一樣,她們經常玩失蹤的把戲。我認識一個娘們兒,她洗手不幹了,一轉眼我竟然在《人物》雜誌上看到了她。上面有一篇名人募捐活動的報道,她挽著一個男人的胳膊,那人叫什麼來著?他有自己的電視節目,講的是一個管理犬舍的傢伙。對了,叫《諾亞之汪》 。我真沒想到——」

「雷,我一點都不——」

「好的。總之,我是說這個行業里的小妞來去匆匆,不是稀罕事。她們本來就不是聰明人,腦子裡想到別的什麼事,就會馬上去做。也許她們遇到一個傢伙,以為能給她們可卡因和魚子醬,當她們的『闊老爹』——就像《諾亞之汪》的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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