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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端著盛有四杯黑咖啡的小硬紙盒,從大門邁進迅捷數碼影像商店,迎面對上一臉震驚的索爾森。在他開口說出什麼之前,他桌上的電話響了,他抓起電話然後應道:「我知道。」他把聽筒向我遞過來。「找你的,公子哥兒。」

是巴克斯。「傑克,該死的你給我從那裡滾出來,馬上!」

「我會的。我只想順路給這些夥計捎點咖啡。戈多剛才那副模樣你也看見了,他都打瞌睡了,裡面實在太無聊了。」

「你的笑話真風趣,傑克,但是馬上給我向後轉出門。我們的協議是你按我的吩咐行事,我來保證你的獨家報道。現在,行行好,你就……你們有客人上門了。告訴索爾森,是個女人。」

我把聽筒垂到前胸,看向索爾森。「有客人往這兒來了,不過是個女人。」我重新把聽筒放到耳側。「好好,我這就出來了。」我對巴克斯說道。

我掛斷電話,從盒子里取出一杯咖啡,放在索爾森的桌上。這時我聽到背後傳來大門開啟聲,皮科大道車來車往的聲音在那一瞬響亮了很多,又隨著大門的關閉變小了。我沒有轉身去看那個顧客,而是走到庫姆斯坐著的桌子旁。「來杯咖啡嗎?」

「非常感謝。」

我端起另一杯咖啡放下,又從盒裡取出方糖、奶精粉和攪拌棒。我轉過身,看見那個女人站在索爾森的桌子旁,在一個黑色的大手袋裡翻來掏去。她有著一頭蓬鬆的桃莉·巴頓式的如瀑金髮,一看就是假髮,身穿一件寬大的白色襯衫,下著短裙和黑色長筒襪。她的個頭相當高,更別提還穿著雙高跟鞋。我留意到剛才她開門進來時,帶進一陣濃烈得刺鼻的香風。

「啊,」她似乎終於找到了要找的東西,「我是來為我的老闆取這個的。」

她把一張對摺的黃色紙放在索爾森面前的桌上。索爾森看向庫姆斯,想使個眼色讓庫姆斯過來把這事攬過去。

「別那麼緊張,戈多。」

我朝門口走去,然後回頭去看索爾森,想看看當我三番兩次地用從巴克斯那兒聽到的昵稱來稱呼他時,他會有什麼反應。我看到索爾森望著那個女人遞給他的那張紙,這會兒紙已經被展開了,他正定定地盯著看。我看到他往店鋪西牆那邊瞄了一眼,知道他是去看攝像頭,是去看巴克斯。然後,他又抬頭看向那個女人。我就站在女人的身後,從我的角度只能剛剛越過女人肩頭看到索爾森的眼睛。他正站起身來,我看到他張大嘴,做出一個靜默的O形。他的右胳膊已經抬起,正要伸進外套。就在這時,我看到那個女人的右臂正要從黑色手袋裡抽出來。等她的手臂完全抽出後,我才看到她手裡緊緊握著一把刀。

沒等索爾森的手抽出外套,女人手裡的刀已經直直刺進了索爾森的喉嚨。我聽見他被割斷喉管那一刻抑制不住的悲鳴。他開始向後倒去,頸動脈噴出一股鮮血,噴洒在女人的肩頭。女人已經俯身前傾越過桌子,像在摸索什麼東西。隨即她直起身子轉過來,手裡握著索爾森的配槍。「都他媽不許動!」女人的聲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近乎歇斯底里的緊繃的男人的聲音,就像被逼進死角的困獸的嚎叫。他拿槍瞄準庫姆斯,接著又轉過來對準我。「從門那兒過來!進到店裡來!」

我扔下盛著兩杯咖啡的紙盒,舉起雙手,從門口挪到屋內,又慢慢走進售貨區。這個穿著女人衣裙的男人又一轉身,槍口重新對準庫姆斯,庫姆斯嚇得尖叫起來。「不!求你了!別開槍!他們盯著這兒呢,別開槍!」

「誰在盯著?誰?」

「他們從攝像機盯著這裡!」

「誰?」

「是聯邦調查局,格拉登。」我用我能發出的最平靜的聲音說道,儘管很可能跟庫姆斯的尖叫差不了多少。

「他們能聽見嗎?」

「是的,他們能聽見。」

「聯邦調查局!」格拉登大喊起來,「聯邦調查局,這裡已經死了一個了,你們看到了嗎?再進來就準備死兩個吧!」他轉過身,用索爾森的槍瞄準亮著紅燈的鏡頭。他打了三槍才擊中,鏡頭向後飛去,碎成幾片,最後掉落在桌子上。

「過來這裡!」他沖我大吼道,「鑰匙在哪兒?」

「什麼鑰匙?」

「這家該死的商店的鑰匙。」

「別那麼大聲,我不在這兒工作。」

「那誰是店員?」他將槍口轉向庫姆斯。

「在我口袋裡。鑰匙在我口袋裡。」

「去把前門鎖上。你要是想趁機逃跑,我就一槍崩了你,像這個攝像頭一樣。」

「好的,先生。」

庫姆斯按照吩咐做了,格拉登又命令我們倆走到售貨區後方坐到地上,後背靠著後方倉庫的大門,讓外面的人不能從這邊衝進來。他將兩張桌子全都掀豎起來,用來阻擋外面人的視線,甚至還能擋從前窗射進來的子彈。之後,他就跑到桌子後面蜷縮起來,就是索爾森剛才用過的那張桌子。

從我的位置能看到索爾森的屍體。他那件雪白的襯衣現在大部分都浸透了鮮血。他已經一動不動了,半閉的眼睛已沒有神采。那把刀仍然插在他的喉嚨上,只有刀柄留在外面。我忍不住一陣戰慄,這才意識到,就在片刻之前,這個倒在地上的男人還是活生生的,不論我喜歡他還是討厭他,我至少與他相識一場,可現在,他死了。

然後我又冒出了一個念頭,巴克斯想必是心急火燎了。沒有攝像頭監控,他可能都不知道索爾森現在的情況。如果他認為索爾森還活著,或者哪怕還有一絲希望救回他,他肯定會命令緊急情況應對組用眩暈手榴彈以及這種情形下能使用的一切武器攻進來;如果他們認為索爾森已經死了,我大概得在屋裡待很長時間了,可能一整個晚上。

「你不在這兒工作,」格拉登問我道,「那你是誰?我認識你嗎?」

我遲疑了,我該怎麼回答我是誰?我該不該把實話說給這個男人聽?

「你是聯邦調查局探員。」

「不,我不是聯邦調查局探員,我是一個記者。」

「記者?你是來報道我的,對嗎?」

「只要你願意接受我的採訪,或者如果你想跟聯邦調查局探員對話,就把那個掉在地上的電話聽筒放回機座上,他們會用那條線路打進電話。」

他望著掉落在地的電話。這時,電話機發出一陣陣提示話筒沒放好的尖銳聲音。他不用離開掩護物就能夠著電話線。他拽著電話線,把電話拖了過來,又把聽筒放好。他注視著我。「我認出你了,」他說,「你……」

電話鈴響了,他拿起聽筒。「說話。」他命令道。

他只聽著那邊說,並不接話,沉默了好長時間後終於回應道:「哎呀,巴克斯探員,真高興再次跟你打交道。上次我們在佛羅里達見過後,我就了解了很多關於你的事。當然,還有令尊的,我還讀了他的書。我一直都希望咱們能再次聊聊……你和我……不,你瞧,這是絕對不可能的,因為我手裡頭有兩個人質。你要是他媽的對付我,鮑勃,那我就他媽的對付他們,等你進來的時候一定會後悔的。你還記得阿提卡監獄暴動事件 嗎?想想吧,巴克斯探員。想想如果你爸爸來了,他會怎麼處理這件事。我得掛了。」

他掛斷電話,直直盯著我,又生氣地拽下假髮扔了出去,假髮幾乎被徑直扔過了整個店面。

「你他媽的是怎麼進來的,記者?聯邦調查局不會讓……」

「你殺了我兄弟,所以我就進來了。」

格拉登久久地注視著我。「我沒殺過任何人。」

「他們已經把你包圍了。不管你怎麼對我們,他們都會逮住你的,格拉登。他們不會讓你從這裡逃掉的,他們——」

「好了,該死的給我閉嘴!我才不要聽你這些鬼話。」他拿起聽筒,撥了個號碼。「幫我轉接克拉斯納,緊急事件……我是威廉·格拉登……對,就是那個格拉登。」

當他等著那個律師接電話時,我們互相注視著對方。我盡量保持鎮定,大腦急速運轉。我想不出任何辦法可以在這種情形下活著脫困。格拉登看上去又不太可能被說服,不可能讓他舉起雙手投降出門,以便若干年後被綁著送上電椅或者關進毒氣室,這還得看哪個州搶到了他的處決權。

克拉斯納顯然接了電話,然後在接下來的十分鐘,格拉登激動地向他解釋自己的處境,隨後就因為克拉斯納提出的建議變得越來越惱怒。最後,他猛地掛斷了電話。「去他媽的!」

我在一旁保持沉默,覺得每過去一分鐘,形勢就對我越有利。聯邦調查局一定在外頭安排著什麼計畫,比如神槍手、狙擊手或精確打擊突擊組什麼的。

外面的燈光越發昏暗了。我透過前窗玻璃望著街對面的購物中心,又把視線投向屋頂,也沒看到人影,甚至連狙擊手來複槍的槍管都沒冒出一個,至少現在還沒有。我移開視線,但馬上又挪了回來。我意識到外面的皮科大道上居然沒有往來車輛了,他們已經封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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