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在釣魚。」
老葉家的老家主,神色很平靜,如今穿著一件素色寬袍,坐在檀椅上安靜喝茶。
當然不是,老家主沒資格,進帝宮中參加大朝會。
很多年前,當他卸甲歸京,便得到了陛下恩旨——老將軍年事已高,無事不必登朝。
說年事已高,是真的很高了,老家主前後輔佐三代帝王,是正兒八經三朝重臣。
不知多少人,盼著他老人家,早日撒手西歸,一蹬腿一咽氣,「吧嗒」就沒了,好給其他人,多一些喘息的空。
可老家主依舊好端端的活著,雖說有些蔫巴巴,但只要他活著一日,就是老葉家的定海神針,是無人敢惹的軍神。
他眼前站著的,是個缺腿缺手的可憐傢伙,當年在邊軍跟蠻人廝殺,一戰大戰後醒來,就成了這般模樣。
不哭也不鬧,養好傷勢,等老家主卸甲時,他就跟隨著一起回到帝都。
這些年,深居淺出躲在後葉家老宅里,平日里見過他的人都不多。但老葉家的嫡系子弟們,都知道自家老爺子,有個缺手腳的高明軍師,這些年每逢大事,都會跟他商議。
是少有的,真能影響老爺子心思的人。
兩人相對而坐,缺了一手一腳,外加小半邊身子,都給人整齊斬斷的可憐人,肯定很辛苦才活下來。但他自己顯然,並不覺得自己可憐,兩隻眼眸流淌著淡淡精芒。
「葉搏虎是個聰明人,否則這些年來,你們三番兩次交手,也不會佔不到便宜。陛下釣魚這件事,他必然看得到,即便出手也絕對不會,動用後葉家的丁點力量。」
老爺子放下茶杯,微微一笑,「說的沒錯,可這一次,陛下想釣的,本就不是葉搏虎。退一步說,即便這一次,葉搏虎蠢到赤膊上陣,陛下也要鬆開魚鉤網開一面。畢竟欲速則不達,這事要講究一個徐徐圖之,說不上盡善盡美,盡量減少幾分折損罷了。」
缺手腳的軍師淡淡道:「陛下要的是一個理由,以便帝都風雨過去後,還能繼續對後葉家動手。」
頓了一下,他皺眉,「但除此之外,我總覺得還有其他原因,畢竟我們這位陛下,布局一向氣勢恢宏,若只是為了拿到莫須有的痛腳,繼續針對後葉家,未免有些小家子氣。」
老爺子看了一眼,院外燈光照耀下,依舊無法驅散的深沉夜色,「後葉家不出手,敢在帝都中,殺金吾將的人,可就不多了。」
缺手腳軍師眼中,爆開一團精芒,「薈萃樓!」他抬頭,「陛下並沒有,與他們翻臉的理由,那就只能是,趁此機會做筆交易,比如……借刀殺人。」
老爺子笑著點頭,儘管毀了一手一腳,成了苟延殘喘的廢人,可元奎依舊是他眼中,少有的極盡聰明者。
陛下布局,自是高瞻遠矚,今日帝都中風雨呼號,事實上卻也只是,日後雷霆的前奏而已。
……
世間從不缺少聰明人。
但陽謀之下,一切都浩浩湯湯,如江河大水席捲而來,根本不給你選擇的餘地。
葉搏虎看得出,陛下是在釣魚,可即便如此,也只能按照陛下心意去做。
否則,當真以為後葉家服服帖帖,沒丁點動靜,陛下就能高抬貴手了?當然不可能。
所以,明知如此,仍要前行。
對陛下,葉搏虎一向尊重,今日夜色深沉中,便更多了幾分敬意。他穿戴整齊,一等侯爵朝服,加帝國軍方統帥蛟龍紋,氣勢磅礴似可張口吞山河。
「大帥,該動身了。」
葉搏虎轉身,大步向外行去,神色平靜,一片堅毅沉穩。
與陛下博弈,勝算當然不大,但總要試一試,萬一能有意外之喜呢?
比如,金吾將寧秦,真的死在今日,大朝會的夜色之中。
想來到那時,帝宮中的陛下,老葉家的老龜,還有帝族那些怕死的枯朽爛木們,表情一定非常精彩。
……
馬車有陣法加持,行駛中毫無顛簸,車廂內更是一片靜謐。作為今日魚餌的秦宇,若說心中對此,沒有丁點惱火,當然是假的。
可惱火歸惱火,他仍選擇全力配合,畢竟後葉家的存在,無論從私仇還是大義角度考慮,都是他必須要剷除的存在。
一路都很安靜,可秦宇很清楚,眼前這份安靜下,殺戮早就已經開始。
老葉家的十名鐵衛,實力果然驚人,那些神出鬼沒的刺客,一一被找出來擊殺,根本不給他們靠近馬車的機會。
兩個老四爪,老神在在坐在車夫左右,耷拉著腦袋,一副起太早困頓不堪模樣。
默算下時間,宅邸與帝宮的距離,如今已過了大半。再有片刻,馬車就可抵達帝宮,到時今日這場刺殺,就成了笑話。
帝宮,是西荒大帝的絕對主場,沒有任何人,膽敢挑釁他的威嚴。膽敢觸犯,必死無疑,根本沒有丁點成功可能。
一國氣運匯聚之地,便是如此強橫、霸道!
所以,他們要殺秦宇,就只能是在馬車,抵達帝宮之前。
紅繩纏繞指尖,握在手中的白玉,釋放出微涼之意,讓秦宇意識前所未有清明,繼而生出一種,強大無比的直覺。
對方真正的殺招,現在還沒到來。
突然間,一聲悶哼在黑暗中響起,接著是重物倒地聲。
秦宇扭頭看過去,眼神露出沉凝,這是老葉家的鐵衛,第一次被人撂倒在地。儘管看不到具體詳情,但這一刻秦宇腦海中,悄然浮現出黑暗深處,一倒地魁梧身影。
面甲之下唯一露出的眼眸中,浮現驚怒、不甘,最終光芒散盡,只餘一片黯淡。
低頭看了一眼白玉,秦宇猜得到,應該是它的緣故——但這肯定,不是它全部功效。
隱匿時空神秘存在,出手自然不會是,如此的簡單。
車夫旁邊,兩個老四爪,同時睜開眼。
渾濁暗淡眼眸中,似雷雨天氣里,一道雷霆撕裂層層雲海,將身軀展現在世人眼前。
「好好駕你的車,別的都不用管。」一名老四爪輕聲開口,陰沉滑膩,像是毒蛇盤在脖頸之間,嘶嘶吐著信子。
車夫使勁點頭,咽了口吐沫,臉色越發蒼白。
又一聲悶響傳來,接著是圓物滾動聲,「咕嚕嚕」一顆覆甲頭顱,就這麼滾到馬車之前。
啪——
頭顱炸開,一片紅白之物肆意迸濺,每一滴都像是,勁弓拉開後,爆射而出的箭矢。
老四爪低笑一聲,抬手向前一握,空間驟然扭曲,化為無形屏障。
嘭嘭嘭——
低沉悶響接連響起,打的屏障表面,濺起層層漣漪,卻不能穿透半點。
「別愣著,繼續趕路,時候不早了,可千萬別誤了侯爺進宮。」
老四爪抬頭,看了一眼深沉夜色,眼眸之中,流露淡淡譏誚。咱家耍心眼、玩手段的時候,你們還不知道,留在哪個男人襠下。
調虎離山這招,不靈光。
老葉家的鐵衛,是那位老爺子,主動派遣出來。就算全都死光了,也是老葉家的事,跟咱們可沒關係。
黑暗中,手提無頭屍體的瘦小身影,跟這個老四爪,隔空遙遙對視。他皺了皺眉,隨手將鐵衛屍體丟下,轉身就走,身影沒入黑暗不見。
老四爪挑了挑眉,似乎沒想到,對方居然就這麼走了。
剛才頭顱自爆,紅白之物內蘊勁氣四下迸濺,只不過是他殺人後,遺留的幾分勁氣。有如此威能,便足夠證明,這名刺客的實力。
雙方對視時,老四爪原本想著將有一戰……他皺了皺眉,臉上沒有輕鬆,反而更多幾分沉重。
「呵呵,有意思,今真箇有意思。」另一個老四爪低笑,他伸出舌頭,舔了舔嘴角,眼眸中盡顯炙熱。
「哼!小心點,我可不希望,等下替你收屍。」最先出手的老四爪,語氣淡漠開口。
「不用,若我死了,就任由曝屍荒野,這輩子做了太多陰私事,死了給老天爺出出氣,或許下輩子還有投胎的機會。」
「好。」
兩個老四爪歸於平靜,可他們腰背挺直,便是臉上的褶皺,都比之前少了許多。強悍氣息引而不發,如地底肆虐岩漿,隨時都要衝天而起!
這一刻,距離帝宮不遠,他們已經感應到了,空氣中的某些恐怖氣機。
如水銀般灌入天地之間,人在其中難以喘息,便是手腳動彈一下,都倍感艱澀。
有強者,有絕強者!
一襲素色長袍,行走在黑暗之中,兩袖清風肩扛山河,如大日降臨,璀璨不可直視。
兩個老四爪,同時眯起眼睛,看著對面走來的中年客。
礙眼的老葉家鐵衛,如今陷入黑暗泥漿中,有的已死,有的被糾纏住,一張牌徹底廢掉。
根本沒辦法,糾纏住面前的中年客。
這也是陽謀。
「周先生,沒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