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天後。
秋雨下完了,地面經過了一晚也已經乾燥了。
次日的太陽和煦地投落,把繁華都市的千樓萬廈照成鋪在地面的影子。
嘟~~~~
電車長鳴的聲音響起。
車裡的呂妙妙理了理米白色風衣,穿著黑絲套著短靴的長腿緊緊並著,看起來有些緊張,像是外出和情人約會的少女,心緒難平。
她深吸一口氣,側頭看了眼坐在身邊的少年,提醒道:「就是這一站了,下了車,我們只要步行五分鐘就到海府三中了。」
夏極點點頭,經過這些天的熟悉,他越來越發現這絕不可能是一場夢……
因為,他即便現在沒有力量,但心境卻出奇地平靜,心思也出奇的靈活,這些都絕不是一個睡了十七年的植物人能夢到的。
嘟嘟~~~~
電車緩緩地停下。
車門打開,兩個人走出了車門。
呂妙妙問:「你就是想回母校走一走嘛?」
夏極心底想的是記憶里的那句話「你娘是海府三中普通高級中學三年級的學生,坐在第二排第三位,她名字叫林玉,在四年前失蹤了,她家人還在找她」……
但他嘴上卻直接說:「我想看看能不能回憶起什麼,畢竟……這裡曾經是我們相識的地方。」
呂妙妙又開始說一些平平淡淡、但看起來無比真實的往事。
她不時也伸手攙扶一下夏極,兩人手指無意觸碰,都是有些觸電般的僵硬。
而就在這樣的氛圍里,兩人很快到了海府三中門口。
但門衛查的很嚴,呂妙妙表明了來意,甚至出示了醫生證件,門衛這才讓兩人在押下身份證登記之後走入了校園。
校園裡挺安靜的,教學樓方向傳來老師上課的聲音,而似乎因為是早晨的緣故,操場上還沒有安排體育課。
呂妙妙看夏極走路有些累,就歪頭向一邊,然後直接挽住了他的胳膊,抱在自己懷裡……
但她自始至終歪著頭,好像只要不看,這手就不是自己似的。
夏極看了她一眼,眸子里平靜而溫和,沒有半點波瀾。
呂妙妙忽道:「對了,我帶你去看看文學社吧。」
「好啊。」
兩人走到一處岔路,繞向右側,走過一塊兒金菊、石竹、繡球花的花圃,就到了一處三層樓的老房子地點。
老房子有點斑駁,側邊牆上隱約還能見到「滿月樓」三個字。
呂妙妙嘆了口氣,用一種物是人非的語氣道:「那時候,這樓還是新的。」
夏極沉默著。
呂妙妙眼珠忽然一轉,抓著他胳膊就走向了側邊的梯道,邊走邊說:「對了,我記得文學社有一間教室,那教室就是用來存放歷代文學社社員照片的,還有一些精彩的留念照,我們去看看……說不定你能更快地恢複,尋回一些丟失的記憶。」
她小心地扶著夏極,走到了三樓。
房門都是敞開的,而其中一個教室里居然還有位男老師在。
那男老師正坐在一個畫板前,思索著油畫的布局,聽到動靜便是循聲看去,他看到夏極和妙妙先是一愣,緊接著,他又是和妙妙用眼神確認了下,忽然道:「你是……呂妙妙?這是……夏極?」
呂妙妙笑道:「好巧,老於,你怎麼在這兒?」
那被稱為老於的老師道:「我是回母校當老師了……夏極他恢複了?」
呂妙妙道:「剛恢複,這不,我帶他出來走走。」
「你們的感情真讓羨慕……」老於放下畫筆道,「老同學來了,我帶你們走走吧。」
有著老於的帶領,兩人很順利地參觀了不少東西。
老於對許多校園裡發生的事都是了如指掌,這會兒就張開嘴開始了侃大山。
「對了,十七年前還挺怪的,那時候我們學校除了夏極你出了事,還有個女同學也出了事,不過那女同學可沒有你運氣好,後來被人發現死在了沙灘上。好像是被人棄屍海洋,又被潮水沖了回來。」
妙妙恍然道:「哦~~~我記得當時是有個女生失蹤了,好像是隔壁班的……叫什麼名字的呢?」
她伸出雪白的小手揉著自己的腦袋,嘴裡喃喃著,「我記得當時夏極還挺震驚的,好像是受了刺激。哎呀,叫什麼名字的,我這記性……」
老於提醒道:「叫林玉,雙木林,玉佩的玉。」
妙妙一個恍然,顯然老於沒說錯。
夏極臉上帶著努力回憶之色,但心底卻是產生了異常古怪的感覺。
如果不是自己瘋了。
那這就是補丁打起來了。
小蘇寫的故事裡之所以沒有林玉,那是因為林玉是自己受過刺激、然後腦補上去的。
這樣的偏差,簡直比百分百吻合還要真實。
或者這就是真相?
他微微轉頭,看向三樓外的浮雲。
浮雲幽幽,天光金黃,無聲之處,藏盡驚雷。
……
……
嘟~~~~
電車再次到站了。
黃昏的站台,兩人如真正的情侶走下了天橋。
夏極看著妙妙,如今的妙妙也三十齣頭了,少了印象里那裹著貓兒帽兜斗篷的可愛,卻變得知性而美麗,米色風衣,厚絨絲襪,得體的短靴子,黑框的眼鏡,再加一頭披肩的長髮,談笑之間也多了許多成人的分寸感、距離感。
但這距離感卻只是一種習慣了城市的距離感,事實上,當兩人挽著手的時候,軀體觸碰之處產生的溫暖感,正在提示著「兩人是靠近的,並不是近在咫尺,遠在天涯」。
兩人一路無言,直到了夏極家門口,妙妙才鬆開了手。
忽然,她衣服口袋裡傳來震動聲。
妙妙左手抓起手機看了看信息,可憐兮兮地嘆了口氣道:「又要加班了,還是要去殘月生物科技九樓會議室。」
而此時,小蘇迎了出來,她大部分時間是個夜貓子,剛剛睡醒,看到兩人模樣,她露出笑,忽道:「嫂子,在家吃飯吧。」
這話一出口,妙妙臉頓時紅了,「小蘇,你說什麼呀。」
小蘇嘿嘿道:「媽媽準備了你的晚飯,一起呀。」
說著,她也很是懂得「待客之道」,直接上前抓住害羞的呂醫生的手,把她拖入了屋裡,做到了餐桌邊。
「要加班呢。」
「吃好了正好有精神去呀。」
「好吧。」
然後,兩女又開始聊了起來。
夏極坐在沙發上。
桌上有一本書,有一個電視遙控器。
他撿起了書,在膝蓋上攤開,這意外的是一本佛經。
他輕輕念了起來:「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密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
……
……
接下來的幾天,都是晴朗的天氣。
夏極因為有過外出的經歷,所以已經「被允許」在周圍活動了。
他掐準時間,悄悄地去了一次醫院,以身體不舒服為名進行了一次身體檢查,包括拍片子,包括抽血化驗。
然後,他取到了報告。
片子上,他心臟處呈現出奇異的腫大,至於血液倒是正常,就是有些指標過於高了。
不僅如此,醫生還查到了他過去的「醫療記錄」,那記錄上早就有了「心臟問題」,於是,醫生建議他做進一步複查。
夏極也沒遵從,而是默默記下了報告的內容。
之後,他抓著報告走到了街道上,又在無人處隨意地把這報告銷毀了。
「腫大,異常?從另一個角度,也可以說無論『火劫太陽心臟』還是『黑潮』都是我自己過於敏感,從而幻想出來的……」
「如果說那六千餘年都是夢境,在我與天道最後廝殺的時候,抓走我的一定是入侵宇宙的天道。那麼,以天道之能,改變一些東西,應該是可以做到的。
換句話說,這一切有可能都是把真實稍稍改變,以讓我融入其中。
這裡每過一天,那邊的宇宙就過去一年,時間若是一直拖著,會導致什麼,完全不可知。」
夏極隨意地漫步,嘆了口氣,心底暗道:
「如果真是這樣,那麼……小蘇,媽媽,妙妙就全部都是假的了。」
一時間,他心底情緒非常複雜。
原本想的一些漏洞,都被各種合理填補了。
最後一個問題,那就是十七年前自己為什麼會成為植物人,這心臟腫大又到底是怎麼回事。
如何查?
又怎麼能查?
若一切是假,天羅地網裹覆而下,把自己抓在真實的虛幻里,五指囚籠緊緊扣住。
但如果這些是真的,那還真是未嘗不好,這樣平平淡淡的日子自己也很喜歡。
「我記得蘇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