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羅山距離天目湖有大半日路程。
最關鍵的是,夏極知道,東羅山裡藏著一個進入吳家的「大門」。
「去東羅山。」
年盈應了聲,揚鞭策馬。
兩匹黃棕馬拉動著馬車往南而去。
黃昏時分,馬車經過了個小鎮。
這是一個和平的小鎮,和平地甚至飄著香味兒。
年盈目光拐了拐,這香味的來源正是路畔的諸多小推車,這些小推車的攤位上做著一些燒烤,鹵煮之類的尋常食物,
但是飄出的香味兒卻是一抹奇香,讓人忍不住駐足,食指大動。
夏極也不是不食人間煙火,他也嗅到了香味,於是,他叫停了馬車,取了些碎銀子,掀開車簾下了車。
在個攤位前停了下來。
「老闆,怎麼賣的?」
「三個銅子兒一串蔬,十個銅子兒一串葷。」
「怎麼這麼香?」
小推車後的老闆嘿嘿笑了笑,「當地秘方。」
夏極笑笑,也無意追問,便是排出了些碎銀子,「來兩百串,分兩邊裝。」
那老闆眼睛一亮,看不出來這位氣質脫俗的男人居然也是吃貨,真是大生意啊,他急忙熱情了起來。
年盈站在夏極身側,她心底充滿了新奇感。
煙火濃郁的街頭,夜市布滿了油漬與土味兒,人聲鼎沸的吆喝聲在四處傳著,
油光滿面的老闆忙著轉烤串,使得受熱均勻,
油滴「嗶嗶」地響著炸著,散發出混雜著異香的肉味兒。
明月已經在西方出現,天雖未曾完全黑,但卻也快了。
並不算寬敞的街道上不時有男女成群走過,
而老師就混雜在這些凡人中間,等著吃。
年盈心底忍不住好笑。
這般如同神話的老師,竟然還有這般好吃、這般如同普通人的一面。
她唇角露出了笑意,但目光再一撇,眸子又忍不住凝了起來,笑意消失了。
青絲里的白髮已如雪而落,提示著她,也提示著別人,老師不年輕了。
他站在喧鬧的街頭……
孤獨一人……
年盈又往他身側靠了靠,心底想著大不了這輩子就守在鏡湖島上,陪著老師好了。
正想著的時候,街頭響起了怒罵的聲音,然後是追逐奔跑的聲音。
兩人下意識地微微側頭,只見一個蓬頭垢面的小乞丐雙手抓著兩把串兒,正在狂奔,而兩個人高馬大的壯漢正在小乞丐後面追著。
那壯漢邊追邊喊:「小賊,看我抓到不打死你!!」
小乞丐吃速奇快,一邊靈巧的吃著串,一邊在輕盈無比地在這巷道里奔跑。
兩個壯漢追了一會兒,就把人追丟了,狂怒地吼了幾句狠話,然後無奈地返回了。
夏極看著這一幕,笑著搖搖頭,只覺心情都輕鬆了些,當他在想著布局天下時,原來人間還有不少人在為幾個烤串拼死拼活。
「公子,你的兩百串烤串做好了。」
夏極回過神來,從混雜著碳味兒的煙火里接過烤串。
正在這時,遠處街頭突兀地傳來喊聲:
「著火啦,著火啦」。
聲音凄厲無比,就好像火就燒在喊話人身上似的。
他和年盈側頭去看。
而就在他們側頭時,一隻黑乎乎的小手悄無聲息地攀爬到了他打包好的烤串邊,
五指靈巧地一掠,就夾住了十多串烤串。
那五指小心翼翼地往上提起,
若是沒有意外,下一秒,夏極的打包烤串就會少掉許多。
但意外發生了,
夏極的手推了推,
把裝著一百串烤串的袋子整個兒遞了出去,塞入了那黑乎乎的小手裡。
那偷竊的小賊直接獲得了一百串烤串。
夏極微微低頭,視線里果然是那小乞丐。
這顯然是個少女,臉上很臟,如是塗了煤炭,但眼睛卻很亮,閃爍著光亮,有著說不出的古靈精怪。
夏極又丟給她一個小錢袋,微笑道:「去把那邊的錢還了,以後別再偷了。」
小乞丐也不客氣,直接接過了錢袋,笑著露出兩排貝殼般的牙齒,「大叔,你誰呀?」
她一邊問著,一邊吃起了烤串,吃的腮幫子鼓鼓的。
而此時,一隻白鸚鵡從遠處飛來,落在了她肩頭,瞥了一眼夏極,鳥聲鳥氣道:「大叔,你誰呀?」
顯然那「著火啦」的聲音,就是這白鸚鵡喊的,一人一鳥配合偷竊,也是絕了。
小乞丐獎勵性地伸出一串烤辣椒,白鸚鵡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吃完之後「啊啊」地喊著,顯然是被辣到了。
小鎮上的眾人很快發現了這惡作劇,原本的緊張氣氛頓時化作了憤恨和指責,有些被這小乞丐偷過的攤主直接追了過來。
小乞丐對夏極做了個鬼臉,然後拔腿就跑。
隨後,她抓著夏極給的錢袋,七繞八繞,在人群里進行著極限躲閃,同時抓出不多不少的銅子兒丟向被她偷過的攤位,做完這些,她一邊咯咯笑著,一邊往外逃去。
白鸚鵡拍打著翅膀,在她身後喊著「風緊扯呼,跑啊~~」。
過了一會兒又在高喊:「小娘子,等等洒家,等等洒家」
一人一鳥,充滿了歡樂感。
年盈忍不住笑了起來,「這姑娘教的什麼黑話。」
夏極分出一半烤串給她:「少了一半。」
年盈道:「老師那一百串其實就是給她點的吧。」
「鬼丫頭,就你懂」,夏極笑笑,坐回車上。
兩人並未在這小鎮寄宿,
而是趁著月色,繼續往東羅山而去。
一夜趕路,在黎明前夕,夏極已經來到了東羅山北麓,來到了那紙條上指定的位置。
東羅山北麓很荒涼偏僻,然而並不大。
夏極略作搜索,就找到了如夢雪。
但卻是一個死去的如夢雪。
她躺在被枯葉堆簇的破敗小木屋裡。
傷口詭譎,如是被某種死亡的力量侵襲了小半邊軀體。
她手上還握著一把刀,刀上有血,如鋸齒的波紋在刃口塗抹著。
「年盈!檢查一下她的軀體,以及隨身物品。」
「是,老師。」
年盈彎下身軀,小心地在如夢雪軀體上搜索著。
而夏極則是微微眯眼看著這死亡的女子,心底暗暗嘆了口氣。
兩人曾經有過交集的一幕一幕,在腦海里閃過,然而再見時,卻已是這般光景。
但如夢雪不是個簡單的女人,她的死亡必定有著深意。
正思索著的時候,年盈忽然喊道:
「老師,有一封信。」
「拿給我看。」
年盈將信遞上。
夏極接過,攤開,
信上還染著血,分不清是如夢雪的,還是那位她砍傷的敵人的。
而信上的文字,非常有意思。
簡而言之,就是吳家勸降如夢雪,讓她人在蘇家心在吳,暗中破壞。
措辭完美地貼合了「青王暴斃」這一件事。
夏極抓著信封,神色動了動。
如果,他只是一個世家弟子,那麼因為視角束縛,很可能認為「吳家招降了如夢雪,讓她給蘇家製造麻煩,因此如夢雪殺了青王,吳家以此為由,帶著其他四大世家來找蘇家麻煩」。
緊接著,他身為世家弟子,該去調查。
因為「新君上位」是大事,吳家還不至於為了這內部矛盾,來殺了青王。
然後,他的目光撇在了信,刀,傷口上。
傷口是腐蝕性的,是典型的吳家人出手。
刀上有血,而這個時代血液同源是存在的,有了血就可以測試。
夏極也不知為何,幾乎一瞬間就確定了這血怕就是吳家人的血。
如夢雪怎麼做到的?
他暫時沒想明白。
那麼下一個問題,吳家憑什麼要這麼做?
沒有答案。
因為知道的答案的人就是如夢雪,如夢雪已經死了,或者說是被殺人滅口了。
如夢雪躺在那邊,但她已經編織好了一張羅網。
夏極再仔細想想,他之所以遇上鬼帝,完全是因為安尋大婚時候有吳家人出現,但現場也有如夢雪。
這件事保不準也和她有關係,畢竟他也曾逼問過那無影鬼仆,鬼仆說是得到消息。
這消息從何而來?
夏極眼底閃過一抹敬佩。
這女人憎惡世家,憎惡宿命,所以她寧可自己死,也不願順從安排,
她死前用生命演了一場戲,布了一場局,為的就是分裂世家。
這局既是陰謀,也是陽謀,是註定了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