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極回刀入鞘,
他不想在這裡見煞,所以剛剛一衝是剛好衝出了屋門,
他不想這裡見血,所以用刀把一切原本會灑落地面的血擋在刀上。
然後,才抱著幾分忐忑之心,走入了這間卧室,四處打量。
窗邊的長桌上放著古琴,他伸手撫了一下,音猶悠然。
另一邊有著銅鏡,上好的胭脂水粉,他可以想像那時候尤為少女的娘坐在這裡,一邊打扮,一邊憧憬著未來會怎麼樣。
床榻邊還放著一雙金絲的繡鞋,鞋子擺的不對稱,夏極彎下腰,讓鞋子對齊了。
他邊走邊看,忽地目光一撇,只見枕頭下有一個繡花小香囊,
他伸手去取了出來,
忽然之間,心底猛地抽搐了一下,
小香囊上歪歪扭扭地綉著一個「極」字。
他壓下手掌的顫抖,喊了聲:「來人。」
一個女僕很快便跑了進來,半跪在門外不敢入內。
夏極知道這卧室是僕人們的禁地,於是走到門前,抓著香囊問:「這是什麼?」
那女僕看了一眼,惶恐地磕頭道:「奴婢不知,奴婢才來這裡幾年……」
夏極溫聲道:「別害怕,那府上有人知道嗎?」
那女僕想了想,忽道:「文姨也許知道,她很早之前就在這裡了,我去找她。」
「快去。」
片刻後……
一個年老甚至有些眼花的女僕來到了主卧前,按照世家脾性,她這樣的僕人早就不知道被趕到哪兒去了,但也是沾了前主人的福,這年老女僕作為「睹物思人」的「物」留了下來。
年老女僕也看不清眼前的人是誰,跪倒匍匐在地,恭敬道:「見過大人。」
「文姨,起身,來看看這香囊是什麼?」
那奴僕聽到「姨」字,嚇得全身顫抖,幾乎要哭出來,「大人,上下尊卑,萬萬不可,折煞奴婢了。」
「起身吧。」
「是,大人。」
年老女僕膽戰心驚地走近了,仔細打量了那香囊一會兒,露出回憶之色,想了一會兒然後道:「這是小姐留下的。」
「繼續,說細一點。」
「刺繡本來是僕人的活計,小姐卻非要學,學完之後,她花了很長時間綉了這樣的一個香囊,最後又在香囊上綉了一個『極』字。
小姐說她此生有三極,極於情,極於舞,極於畫,唯獨不好武學,所以她要用『極』這個字做她孩子的名字,而這個香囊就是她給未來孩子的護身符。」
夏極隨意問:「她為什麼不綉兩個?」
年老女僕道:「小姐說,她只會生一個孩子,除非不小心生下雙胞胎,那算她倒霉。而她的孩子就會以『極』命名。」
夏極表面在平靜,心底卻顫了一下。只會生一個孩子?那夏小蘇呢?不對,小蘇的血和自己能融上。
「繼續說。」
「小姐說,等孩子大了,她要帶孩子在蘇家,教他畫畫下棋,吟詩作對,木刻石雕,煮飯炒菜,唱歌跳舞……
她不要孩子多強,不要孩子學武,不要孩子變得虛偽而醜陋,因為蘇家人的身份已經足夠煊赫了,能夠平平安安做一個快樂的紈絝,在家族裡過上兩三百年,保持著一顆善良的心,那就足夠了。
而等她的孩子生了孫子,孫子再生了重孫,那麼這寂靜的府邸就會熱鬧起來了。
小姐對人很好,對僕人從不拿主人的架子,我記得有一次……小姐……」
夏極已經聽不進去了,他覺得再聽下去了,說不定心神快失守了,那曾經坐在梳妝台前對未來抱著無限憧憬的少女,那心懷著善良和平的少女,永遠不會想到自己成為權力遊戲漩渦里一個無足輕重的棋子,被隨意丟了,死了。
未幾,天色漸冥,
滿池荷綠,
雕廊畫柱,
雲上莊園,
都沐浴在了柔和的昏黃暮光里。
天風唱晚,而忽地遠處傳來一架架飛輦落下的聲音,繼而是許多密集的腳步聲往這裡來了。
來人很多,之前受傷昏迷的天寒侯已經醒來,被兩個目帶狠色的僕人攙扶著走了進來,一同進來的還有許多蘇家子弟,許多面色鐵青的權貴,以及長公主,冰帝,還有家主。
如此多的大人物同時現身,僕人們幾乎都嚇呆了,紛紛跪倒,不敢抬頭。
安靜的庭院里,夏極站在門扉前,一個人面對著一群。
他心底忽然升騰起一抹熾熊熊的邪火,理智和耐心慢慢消散,殺意佔據了心底,他想要殺死看到的每一個人,抓著他們質問「究竟是誰害死的蘇臨玉」。
但他還沒動手。
別人還沒說話,
蘇月卿搶先一步,怒道:「風南北,你與寒天侯比試,為什麼出手不知輕重!」
夏極一愣,長公主明顯還是在偏袒自己,瞬間就把事件定性成了「比試不知輕重」。
冰帝雖然不知發生了什麼,但日常抬杠:「長公主,我以為此事不是比試的問題,而是另有隱情,需得細細盤查,在一切弄清楚之前,風南北必須被關著。」
蘇月卿冷笑道:「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風南北是年輕一輩最天才的人物,性格也是桀驁孤狂,而這座莊園離他居所最近,他過來看一下,不該嗎?有問題嗎?」
冰帝冷哼一聲:「無視家族規定,無視家主法令,無視尊卑長幼,此謂無法無天……」
蘇月卿道:「將為我蘇家開創一個大好局面,奠定千年之初的未來帝師,不跋扈,不囂張,難道還藏著縮著不成?
冰帝若是要藏著縮著,懂事懂規矩的人,那可是多的是。
何況,冰帝不是已經挑出了個最好的么,但他能當帝師嗎?他連風南北一招都接不下,進入山河社稷圖居然連活下來都做不到。
他聽話,他懂事,他能嗎?」
冰帝:……
長公主牙尖嘴利,咄咄逼人,即便形勢看起來對夏極不利,她非但沒慫,反倒是開始把眾人帶歪,她往前一步,揚聲道:「非常之時有非常之人,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非常之事立非常之功。
諸位長輩,你們也見到了,風南北就是這樣的一個非常之人,
他應時而生,他就是為了我們蘇家這一刻誕生的,如果因為這麼一點小事處罰了他,那我問一句,我蘇家若是在這場運勢之中失敗,諸位誰負的了這個責任?!!」
眾人沉默了下,
然後紛紛開口了……
「哎,他不該出手如此之重。」
「是啊,都是家族中人切磋比試,何必呢?」
「家族禁止私鬥,南北啊,你和寒天侯都是我蘇家有頭有臉的人,怎麼就不懂這規矩了呢?你讓老夫這怎麼辦呢。」
一旁被打的半死的寒天侯陷入了謎之沉默,只覺一股老氣淤積在胸口,然後忍不住又「噗」地一聲,噴出一口血霧。
長公主花容失色,「寒天侯就該好好休息,來這裡做什麼?你們這兩個惡仆,如此不知輕重,不知道等寒天侯恢複了再來傳信嗎?若不是你們兩人,寒天侯何以至此?」
她周身忽然充滿凌然的煞氣,「來人。」
很快,隨在門外的蘇瞬帶著兩名侍衛走了進來,跪倒在地。
長公主問:「天皇,可否懲治這兩個惡仆?」
那兩個攙扶著寒天侯的僕人前一刻還目帶凶光,這一刻已經呆傻了。
家主輕聲傳音道:「月卿,差不多就行了。風南北沒吃虧。」
長公主「哦」了一聲,然後招招手道:「南北,還不過來問一下寒天侯傷的重不重。」
夏極此時的感受……
好似當初那群天天在皇都吼著「有了皇上才有好日子」、「七皇子之所以能守住皇都完全是皇上安排」的暴民,堅定地站在了自己身後,並且各大屬性翻了幾倍……
於是,他走到剛噴出一口鮮血的寒天侯面前,一臉歉意道:「約好了只比刀,不用真氣,寒天侯卻用法相偷襲,我也是不得已,才被逼用了真氣,還沒用法相。對了,侯爺,你傷的重不重?」
寒天侯顫巍巍地指著面前之人,忽地再噴一口血霧。
眾人忍不住捂住臉……
兇殘,
實在是萬分兇殘,
這簡直是在光天化日之下狠狠鞭屍。
不過眾人都有私心,
越是兇殘越好,
這樣的組合,才能為蘇家在殺劫里謀到最大利益。
也有一部分人則是低下頭,
面色鐵青,
神情冰冷無比。
寒天侯仰頭開始狂噴鮮血,嘴裡含糊不清地憤怒嘶吼著:「我特馬的……」
家主及時抬手彈出一道氣息,寒天侯雙眼頓時閉上,身子緩緩癱了下去,進入了昏睡狀態。
「還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