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犁散記——獻給伊犁哈薩克自治州建州四十周年 岷江浮塵

當得知四川阿壩藏族羌族自治州汶川縣發生7.6級(之後改為7.8級,最終確認為8.0級)強烈地震時,我的心驟然收緊了向下墜去——那裡山高水急,河谷幽深,在刀削一般聳立的峭壁與湍流之間開鑿出的公路,細若遊絲,消失在近在眼前的彎道那邊,繞過那些尖利的岩石把你引向謎一樣的遠方。即便在平日里發生塌方抑或落下幾塊滾石,那路就會被攔腰阻斷,真不知道這突如其來的地震會帶來什麼樣的災難!我想像不出那裡的現實場景,心急如焚……

是的,那是一個我所熟悉的地方。2003年我在《民族文學》工作期間,9月2日至8日與阿壩藏族羌族自治州在汶川縣共同舉辦了一次少數民族文學創作筆會。除了部分來自全國各地的少數民族作家,還有當地的羌族作家谷運龍——他也是該州副州長(現任州委常委)、土家族作家周輝枝、藏族女詩人康若文琴、漢族詩人牛放、羌族詩人葉星光、羊子(楊國慶)、雷子、夢非、羅子嵐等一大批作家參加筆會。就是在此次震中汶川縣,我們住了幾天,在那裡組織各民族作家創作交流,充滿了一種民族親情與詩意。

縣城所在地威州鎮坐落於岷江與雜谷腦河交匯處,茶坪山脈、邛崍山脈環繞縣城。在縣城西南沿河逶迤而去的大山背面,便是著名的卧龍自然保護區——熊貓繁育基地;沿著卧龍自然保護區河谷攀緣而上,可以抵達四姑娘山雪峰。沿著縣城伸向東北方向的公路馳去,一路將經過茂縣、疊溪地震遺址、松潘,直抵風景名勝黃龍、九寨溝。從縣城向西北駛去,則要途經理縣,抵達州府馬爾康。應當說,這裡是岷江流域的交通樞紐,頗為繁華。

這裡是羌族人民的世代家園,歷史悠久。相傳是大禹的故鄉,那位為了治水「三過家門而不入」迄今傳頌的先聖,就是在汶川綿池鎮高店村、玉壘山一帶石紐誕生。他自此走出岷江河谷,足跡遍布中原大地,賓士水土,種植五穀,造福百姓。在遠離岷江蜀地的廣袤大地,流傳著大禹留下的千古故事。即便在瀕臨東海的浙江紹興,在那裡還有一座大禹陵、大禹廟和大禹祠堂。這位聖人,成為中華民族的精神支柱之一,支撐著代代生生不息的中華民族子民的精神世界,哺育著他們,綿延於今。

而在此刻,這裡發生了強烈地震!

大禹的故鄉安在否?這裡的人們和我所熟悉的那些作者是否平安?我的心惴惴不安。在第一時間,我急匆匆試撥過幾個手機、座機,全部不通。

當日下午,我是收到一封錯發的簡訊,才得知在某地發生了地震。但不得其詳。這也許是虛擬空間的惡作劇?更何況是一個晚輩錯發的簡訊!他很快又發來簡訊向我道歉了,錯了,叔叔,發錯了,請原諒!我也當即回覆他,沒事的,孩子。我試圖安慰他,通過虛擬空間伸出手去撫平他心頭的錯愕與尷尬。我常常收到這種錯發的簡訊,我想是我名字字音的緣故——我的名字被排在拉丁字母頭一個音,因此往往被收在朋友們手機電話簿的首位,一不小心就會把本該發給別人的簡訊錯發到我這裡來。此時,我只是心頭一樂,瞧,又錯了!我對自己說。我的辦公室在四層,當時全然沒有什麼地震的感覺。只是後來才得知,當時確有人衝出樓去了。旁邊那座高層寫字樓的白領們幾乎全擠在了樓前開闊的停車場。而我卻渾然不知在遙遠的汶川,在曾經給我留下美好記憶的美麗山川,已經發生了一場毀滅性地震!

當我到辦公樓八層一個部門溝通工作時,方得知確實發生了地震,剛才他們有震感。我有些驚訝我怎麼會沒有感覺,一定是方才我處理文字過於專註了,抑或是我已經開始變得遲鈍?回到辦公室便上網瀏覽,畢竟是信息時代,網上發布了準確信息——2008年5月12日14時28分,在我國四川省汶川縣境內發生了7.6級強烈地震!震中北緯31.0度,東經103.4度!

天哪!汶川發生了強烈地震!

在那幽深狹長的河谷里、在兩河匯流處發生強烈地震,會造成什麼樣的災難!

常識告訴我,震中意味著那裡將山崩地裂!

那座古老而又嶄新的縣城安在否?這裡的人們和我所熟悉的那些作者是否平安?那些屹立於岷江兩岸的古老碉樓是否依舊?那些迷人的羌寨是否安然無恙?

我的心在受煎熬。

媒體傳來消息,地震發生不久,溫家寶總理已飛往災區。我覺得事態肯定嚴重。網路媒體證實在北京通州區(北緯39.8度,東經116.8度)發生3.9級地震。各地網友同時傳遞著當地有震感的消息。海南、雲南、四川、湖南、重慶、江西、湖北、北京、甘肅、山西、內蒙古都有不同程度的震感。就連天涯海角的海口,一些寫字樓員工下樓疏散,道路邊上站滿了人……

小時候,在哈薩克草原常聽老人們講,大地是被頂在一個碩大無比的黑公牛犄角上的,當黑公牛一隻犄角頂累時,便要把大地挑到另一隻犄角上去。於是,大地就在這頭黑公牛挑換犄角的當兒,會發生劇烈的地震!由此在幼年,每當見到那些健壯的黑公牛時,心底里便會莫名升起一種暗自的敬畏。我那時百思不得其解,那是一頭什麼樣的黑公牛呀,它用犄角頂起大地,它自己又立足何處呢?它的犄角又頂著大地的何處呢?

看來,黑公牛的犄角這一次是頂在了汶川……

晚上,地震災區下起了雨。感謝這個時代,隨時隨地都可以傳播信息。我從電視畫面看到溫總理在一個臨時搭起的雨篷下,緊急召開現場辦公會議,在第一時間部署抗震救災。屏幕上傳來雨簾下都江堰市倒塌的建築和校舍,殘垣斷壁令人觸目驚心。

5月13日上午,溫總理冒雨前往都江堰市新建小學察看災情,看見救援人員正在教學樓廢墟下搶救被困的小學生,溫總理蹲坐在廢墟上對著孩子說,我是溫家寶爺爺,聽爺爺的話,孩子,一定要挺住,我們一定會救你出來的!一國總理禁不住流下熱淚。那個廢墟下的孩子終於得救了,電視機前的我雙眼也噙滿了淚水。我們很快得知,這是一個七歲多的小女孩,名叫王佳淇。可憐而幸運的孩子!

然而,在這個信息時代,震中汶川縣卻音信全無!交通也已經阻斷!看來,是那頭黑公牛作祟,在挑換犄角的當兒,不但粗野地頂穿了汶川大地,而且把電信光纜也全攪斷了。在大自然面前,看來人類還是顯得渺小。但人類只要精神不垮,災難總會過去,無須敬畏那頭黑公牛,我們終會重建家園。

那是夏末初秋時節。當我們行駛在岷江上游疊溪的「之」字形山路上時,一團團的霧靄升騰於河流對岸的半山腰間。同行的東鄉族青年作家了一容,用濃重的西海固方言問道:「艾老師,那是煙塵嗎?是什麼?」的確,在他的家鄉寧夏的西海固地區,乾旱少雨,即使有雨、有雲、有霧,也不會有蜀地山川這樣的霧靄,他感到驚奇也就不足為怪了,何況他是第一次進入南國蜀地。參加筆會的作者,從松潘、黃龍、九寨溝採風回來,還要趕回汶川,從那裡順江而下,沿著來路經過映秀、漩口、紫坪鋪、都江堰,才能抵達成都。除了當地的作者,還有一部分來自全國其他省區的少數民族作家——遼寧滿族作家孫春平、西藏藏族作家扎西達娃、內蒙古蒙古族作家阿雲嘎、貴州仡佬族作家趙劍平、布依族作家吳昉、湖南苗族作家向本貴、湖北土家族女作家葉梅、新疆的哈薩克族詩人塔佩·卡伊斯汗、回族翻譯家蘇永成等。車上充滿了歡聲笑語。在那個路旁小鎮,沿路擺滿了當地農民出售土特產的簡陋攤位。從車上下來,大家都在認真瀏覽這些攤位。當地作者告訴我,1933年,在此刻我們駐足的疊溪發生過7.8級大地震,疊溪城沉沒,形成了方才七珠山埡口的堰塞湖泊。而附近的羌寨碉樓卻安然無恙。1976年,松潘、平武發生7.2級地震,距震中較近的黑虎碉群和羌寨羌碉卻完好無損。他們不無驕傲地說,這不能不說是建築史上的一個奇蹟。我在心底為這些奇蹟般屹立的碉樓建築感佩。我的羌族兄弟,你們的一雙巧手,的確創造了人間奇蹟。

在汶川的那幾日里,在岷江邊上,我們參觀了一處羌寨——桃坪寨——那裡應當是理縣縣境。村頭便屹立著高聳的碉樓,羌語稱呼它為「邛籠」。那一戶戶的人家,院落連著院落,一條山溪曲回蜿蜒,流經每一戶人家的暗渠,是那樣的智巧。而院落與院落之間的壁壘暗道,更是把家家戶戶連接成連環城堡。從戰火頻頻的古代來看,應當是易守難攻。院落里每一戶民居房頂都砌有女兒牆,那裡也是女人們勞作的場所,曬糧、養花,抑或農閑時專織女紅。女兒牆正中或轉角處築有塔子,羌語稱「納薩」,「納薩」頂上,鑲嵌有五塊、七塊、九塊不等的潔白的石頭,羌語稱之為「阿渥爾」。這些白石,看似是羌族碉房的一種裝飾,其實是羌族百姓心目中至高無上的聖物,是神靈的化身——神靈駐足人間的居所。居中最大一塊白石,便是羌族傳統文化中神聖無比的天神「阿爸木比達」的象徵。顯然,羌族也是一個尚白的民族。尚白心理也與我們這個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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