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站不是目的地 人群里有沒有王元木

老龔該換個手機了。其實老龔對手機電腦這一類的用品,並不怎麼講究,只要能用就行。若要趕著時尚更新換代,他是跟不上的。但是他的那個老手機實在太寒磣了,先不說樣子有多老土,內存也小,功能也少,輸入法只有一種,標點符號找不到,用起來要多不方便有多不方便,總之,它真是跟不上時代的變化和發展了,別說同事朋友奚落,兒子說它OUT了,連一向節儉的老婆也瞧不上它。

即便是如此的眾叛親離,老龔也還沒有覺得手機非換不可,直到有一天,手機跟他罷工了,他才意識到了這個問題。

那是他往手機通信錄里輸入一個十分重要必須保存的新號碼的時候,手機告訴他,通信錄已滿。老龔這才看了一下自己手機原有儲存的數字,是一百五十八位聯繫人。他本來知道自己的手機內存小,所以在儲存電話的時候,儘可能揀重要的存,揀經常聯繫的存,也有些電話他是很想存下來的,卻因為容量有限硬是存了又刪,刪了又存,忍痛割愛。但即便是忍痛割了許多愛,通信錄爆滿的這一天還是到來了。

老龔當時就問了一個同事,問他的手機可以儲存多少電話。那同事馬馬虎虎地說,多少?具體我也不是太清楚,反正,一千多吧。另一個同事說,我的,不知道。老龔說,不知道是什麼意思?那同事說,就是不知道存多少才會滿唄。又反問他,老龔,你問儲存量幹什麼?老龔說,我這個,怎麼才一百五十八就存不進去了!同事都笑了。

老龔這才知道,真的該換手機了。

在兒子龔小全的指導下,老龔買了一款新手機。現在他揚眉吐氣了,開會的時候,將手機調到靜音狀態,就擱在桌面上,瞧那機子,嘿,超薄,大屏,烏黑錚亮,幾乎是一台小電腦了。當然,這些還都是表面的光鮮,更令人滿意的是它內部的豪華設置,內存超大,功能超多,速度超快,尤其是通信錄空間無限,用龔小全的話說,這個手機能夠儲存的人和號,夠老龔用一輩子。這讓老龔有了一種自由奔放的隨意性,過去條件不夠被擠出來的,現在統統可以放進去,有一些為了某項臨時性的工作而臨時發生關係的人,用過以後就會作廢的,明明是不必要儲存的,但是既然有那個地方空著,不用白不用,他便將那個暫時的名字暫時地儲進去,等這項工作完成了,基本上不再會有下次的聯絡了,他才記得將那個名字和電話刪除掉。也有的時候,儲進去的時候是想到事後要刪除的,但事後卻忘記了,這也無所謂,反正通信錄里有的是位置,不礙事。

這樣不知不覺老龔手機通信錄里的人名越來越多,有時候上廁所忘了帶報紙,就拿手機玩玩,偶爾也會翻翻通信錄,看著那一排又一排熟悉親切的名字,爽。

有一天他翻通信錄找一個電話的時候,無意中看到一個儲存電話的名字叫「不接」,不禁啞然失笑。雖然已經記不得這個「不接」是誰,但有一點是絕對能夠肯定的,他不願意接這個人的電話,甚至厭煩這個人的名字,所以就錄入了一個「不接」。但是在錄入「不接」以後,他從來沒有接過「不接」的來電,現在看到這兩個字,自己也覺得好笑,太敏感,太怕人家糾纏,嘿嘿,你不接,人家還不打呢。這也算是新手機帶給沉悶生活的一點樂趣呢。

所以,雖然他想不起「不接」到底是誰了,他也沒有將它刪除掉,反正有的是地方,讓「不接」就安安靜靜在那兒待著吧。

這是一個星期天的早晨,老龔美美睡了一覺醒來,陽光普照,心情美好,起床後,不急不忙地打開手機,不用擔心信息會「嘩嘩嘩」地進來,星期天大家不必那麼趕腳。

這應該是個安靜的日子。

果然,過了好一會兒,一直到他洗刷完畢,拿了一張報紙準備去上廁所的時候,才有一條信息進來,打開一看,顯示的是一個人名,是他儲存的電話,這個人叫王元木,給他發了一個段子。

老龔一時有點蒙,想了想,想不起來這個王元木了,他盯著這名字,怎麼看怎麼都覺得陌生,這時候便意來了,老龔就帶著手機進了廁所,坐到馬桶上慢慢研究去了。

他先看了一下段子,段子說的是皮鞋的故事,不僅不算精彩,而且已經過時了,從段子里無法啟發出發段子的王元木到底是誰。再說了,朋友之間,經常有段子往來,這些段子都是轉來轉去,發來發去的,又不是發段子的人自己創造的,所以僅從一個段子的內容上,無論如何也分析不出這段子到底是誰發來的。老龔便扔開段子,專心想起王元木來。

他先想到了一個人,似乎還有一點印象,前些時日辦行業年會時特地從總部過來指導工作的,單位讓老龔負責接待安排,那個人好像就叫王元什麼,但這個「什麼」到底是不是「木」,老龔一時還不能斷定,他努力地回想他在接待那位王指導的過程中有沒有什麼特別的印象和經歷,靈感閃現,就想起來了——喝酒。一次喝酒的時候,老龔勸酒,王指導明明能喝,卻又矜持拿捏,老龔忍不住開玩笑說,你肯定有酒量。那王指導說,怎麼見得?老龔說,你的名字里有個「洪」字,那是什麼?那是洪水般的量啊。說得大家笑起來,那王指導也就趁勢放開來喝了。

所以,那個人不叫王元木,而叫王元洪。

老龔丟開王元洪,再想,又想起一個,這個人出現在老龔生活中比先前那個王指導更偶然,幾乎就是一個不期而遇的過客。他本來不是來老龔的單位辦事的,卻陰差陽錯地走進老龔的辦公室,問老龔說,你們主任在嗎?老龔又不知道他問的是哪個主任,便回答說,主任不在。這人自來熟,說,主任不在,您不是在嗎?向您報告一下也行吧。這話讓老龔有點受用,就聽他聊了起來,重要之處還記錄下來,最後這人留下了自己的名字和聯繫方式,老龔答應他,等主任回來向主任報告後再答覆他。

可是等到主任回來,老龔向他報告時,主任滿臉的疑惑,似乎根本就聽不懂老龔在說什麼,最後七搞八搞,才知道這人根本就是找錯了門,他說的事情,和老龔所在單位的工作沒有一毛錢的關係。主任當著其他下屬的面把老龔訓了幾句。老龔心裡不爽,陰險地說,主任,他到我們辦公室來找主任,我怎敢怠慢?再說了,他談的事情確實和我們單位沒關係,但我當時想,也許是你的私事呢,我是想拍你馬屁的呢。

這件事情現在重新浮現出來,那個在老龔腦海的某個角落若隱若現若即若離的名字,似乎也跟王元木有點關係,有點相像,但他到底是不是王元木呢?老龔又想起事情的後續,主任被老龔陰損後,有火難發,便怪到那個無辜的人頭上去了,主任說,他叫什麼來著?叫王叢林?我看他應該改名叫王雜草,他那腦子裡,簡直雜草叢生。

那個也不是王元木,是叫王叢林。

唉,又是擦肩而過。

老龔已經在馬桶上坐了蠻長時間了,但是他沒有感覺到腿麻,卻是感覺腦袋有點麻,不僅有點麻,還有點亂,這個亂字一旦被他感覺到了,就像雨後春筍般地迅速生長起來,很快就亂成一團了。他心慌起來,恐懼起來,生怕自己會不可控制了。幸好這時候,老婆在外面發話了,怪聲怪氣地說,奇怪了,報紙也沒有帶進去嘛,不看報紙也能在裡邊待那麼長時間?他沒吱聲。老婆停頓了一下,似乎是進了卧室又出來了,又說,不帶報紙必帶手機,給人發簡訊呢吧?這下子他不能不吱聲了,趕緊說,沒有,沒有發簡訊。老婆說,別說你躲在廁所里發,你就是當著我面發,我也不稀罕看你一眼。老龔又不吱聲,裝死。老婆卻不放過他,又說,幸虧當初我有遠見,堅持買兩衛的,如果照著你的意見,只買一衛,家裡大人上班,小孩上學,還不都給你耽誤了。老龔忍不住嘀咕說,今天不是星期天嗎?星期天上個廁所你也要催。老婆說,我才不催你,你自己不要坐脫了肛才好。

老龔這才被提醒了,感覺到腿麻了,還麻得不輕,像有成千上萬的螞蟻在肉里爬動,還有那兩瓣屁股,已經深深地嵌在了馬桶坐墊的邊框里,稍一挪動,老龔就「哎呀呀」地喊了起來。

老龔「哎呀呀哎呀呀」地出了廁所,老婆和兒子都在吃早餐了。老龔挪動兩條麻木的腿,艱難地來到餐桌邊,手撐住桌沿,問老婆,我認識一個人,叫王元木,他是誰?

老婆撇了撇嘴,說,你的關係戶,什麼時候告訴過我?他有點沒趣,又問兒子,龔小全,你知道爸爸認得一個叫王元木的人嗎?龔小全扯下耳機說,王元木?老大,你搞錯了,我同學叫王元元,不叫王元木。老龔趕緊擺手說,不是你同學,是你老爸的一個熟人。龔小全說,你熟人?你熟人能不能搞到周六演唱會的門票?他母親插嘴說,能,你爸爸熟人朋友多得數不清,他有什麼不能的!龔小全說,老媽,你這句話還是比較中肯的,要不是我老大當初交友不慎,也就沒有我龔小全啰。他母親「呸」他說,那你就跟著他學吧,一輩子混在人堆里。龔小全說,一輩子混在人堆里,低調,安全,也不是什麼壞事呀。他母親來氣了,指責他說,龔小全,為什麼我說一句你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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