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張艮為例 7

「得月樓」歐式建築風格,懸空在水庫上面,青木環廊,玉石曲橋,看上去檔次就不低。走進內里,果然裝潢高雅,陳設奢侈,金碧輝煌。看到掛著四星級酒店的牌子,我知道這地方消費不低,扯了劉大偉一把說:「宰大款啊。」

劉大偉說:「你不是說代表鎮上請客么?」

「我只是個鎮長助理,你當我是縣長助理、市長助理、省長助理啊。」

劉大偉嘿嘿一笑說:「可別小看自己,來這裡消費的鄉鎮領導很多,個個出手都很大方,一桌几千上萬,眼都不眨一下。」

張艮上衛生間的空隙,我對劉大偉說:「叫你再找兩個能喝的,人呢?」

劉大偉說:「就這老漢,不用你我都能把他灌趴下了。」

我說:「你別逞能,他能喝著哩,喝慢酒二斤也不醉。」

劉大偉說:「那咱們就來猛的,快刀斬亂麻。」

我說:「你還是再找兩個人來吧,我還要開車。」

劉大偉說:「喝著看,人多的是,這裡幾十號人,喝酒的多的是,招呼一聲,一桌隨便。我專門開了一門新業務,免費給領導代酒的,個個都是公斤級的。」

我笑笑說:「你他媽搞水利,腦子在這方面發揮作用了。」

劉大偉說:「酒也是水呀,水利萬物而不爭,我給你說官越大越怕死,官場就是江湖,有些酒不喝不行,這行業火著哩,能拉動消費,你想多喝掉一瓶,那就是一瓶酒的百分之四十的利潤。」

我說:「對方就允許代酒?」

劉大偉說:「領導一來,我們的代酒員就跟著領導,成為領導的下屬,有一回兩邊都是我們的代酒員,兩個傢伙斗酒,兩個領導在給倒酒,都是不小的領導,嘿,其樂融融。」

我給了他一拳,他說:「要不然能讓我掌管這酒店?」

點了根煙,他說:「這人到底是咋著你們了,你說避難啥意思?」

我說:「等我啥時給你細說。」

劉大偉說:「我做人的原則你是知道的,不做不明不白的事,更不做為虎作倀的事。」

一個人點兩個菜,點好後,菜還沒上,酒先打開了,空腹喝酒更容易醉。好事成雙,碰了兩杯之後,我和劉大偉圍著張艮一人一杯敬著,敬過三杯,張艮的臉就紅了。當我再次端起酒杯要敬時,張艮說:「大麻子給你過招了,喝猛酒把我灌醉,他這一天就消停了,是不是?」

我一怔,立刻說:「不是。」

張艮長吁一口氣說:「你別騙我了,大麻子一路上電話遙控著你,給你支招哩。」

我不知如何跟他說,張艮又說:「大麻子讓你纏住我,怕我回去攔視察調研的領導上訪告狀壞了他的好事吧。」

我說:「你知道今天有大領導去調研?」

話問出來了,我才發現這是一個愚蠢的問話。為了迎接這次視察調研,鎮上選點布置忙活了三天,核桃村是重點,布置的時候縣長親自下來指導,標語刷滿了牆壁。除了傻子,連娃娃都知道要來大領導,有人還問我是中央哪個領導要來?

「為了一天的視察調研,你們布置了三天,村容死角都整治了,就像搭戲台一樣,戲台搭好了,就等著唱戲,咋看咋像演戲啊。村哄鄉,鄉哄縣,一直哄到國務院,人們說啥有啥,這話實實的。我算是明白了,為啥古代皇帝要微服私訪,《康熙微服私訪》看過吧。不過領導來也給我們帶來好處,村路上那幾個大坑我們走了多少年沒人管,這回全都補平了。」張艮頭一扭盯著我,「你們研究沒研究過今天要把我看管起來?」

我強顏歡笑說:「這回沒有,」又跟了一句,「真的。」

張艮搖搖頭說:「你啊越來越不實在了,以後就是另一個大麻子。」

我說:「沒有研究過把你看管起來,但鎮長說我跟你還能說得來,要我今天到你家找你促膝談心,給你好好做做思想工作,只要今天一天你不出門,我就算完成任務。」

「那還不是把我看管起來?」

劉大偉「哈」了一聲說:「我明白了,你這個狗東西內心這麼陰暗,讓我為虎作倀……」

張艮說:「我喝不了猛酒,咱們慢慢喝罷,我知道你的難處,鎮長在撲副區長的位置,鎮長一走,副鎮長升鎮長,你就能成副鎮長……」

我忙說:「老張,我可沒這樣的打算。」

張艮擺擺手說:「官場上前赴後繼,競爭激烈,有這麼個機會不容易,我不會害你的。我要走,你攔得住我?還跟你到這東山上來?我外甥也是個名牌大學畢業,考這考那的,幾年了就是考不上,找不上工作,在商場賣電器,一天馬不停蹄地跑,晚上半夜半夜的看書,頭髮一股一股掉,我說別考了,可他不甘心么。」

劉大偉倒了一口杯酒,說:「喝了!」

我說:「我開車。」

劉大偉說:「喝了,車我給你找代駕。」

「算了,算了,由不得他。」張艮抓了一杯酒,喝了一口,說,「我就那麼沒覺悟?衝到大領導隊伍中像古代那些攔轎喊冤?那我還用一大早跑到省政府去?在村口等著不就行了?那麼大的村子,你們選下的哪個點藏不住個我?人心隔肚皮啊,我跟他多少年關係了,他從部隊上回來一到鎮上工作我們就熟了,在我家吃我家睡的,到現在弄得跟仇人一樣。」

我想到鎮長也曾用「人心隔肚皮」說過張艮。

劉大偉瞪大眼睛盯著我說:「這是真的?你他媽的讓我當這樣的幫凶,你這種人以後不能交了。」說著又端起那杯酒遞過來,「喝了,這杯酒是斷交酒。」

張艮說:「你別這樣,他也是沒辦法,現在一把手天大,在人家屋檐下討飯吃哩么。」

劉大偉說:「老張,吃菜,酒咱們不喝了。」

張艮說:「酒還是要喝,慢慢地品著喝。」

我們把大杯子撤了,換了小杯。

劉大偉擂了我一拳,「虧你們能想這損招來,遊山玩水,好喝好吃,這叫逼上東山。」

劉大偉這傢伙就這樣,嘴巴像刀子一樣鋒利,只要你招惹,定然占不到便宜,他有一句名言:庖丁解牛用刀,我解牛用嘴。

我笑笑說:「現實教會了我沉默。」

劉大偉說:「沉默得久了就是弱智。」

我說:「好了,好了,我自罰一杯。」

張艮咯咯一笑說:「大麻子老說我是釘子戶,我張良這顆釘子現在是釘進了大麻子腦袋裡,我一動彈大麻子就頭疼。」

劉大偉盯著張艮半晌,對我說:「你不是給我介紹他是張艮么?」

張艮說:「上戶口時那傢伙手懶,少點了一點,大家都還是叫我張良,只有助理叫我張艮,艮這個字認得的人不多。」

「核桃村的張良?您在我們張庄您可是大名人。」劉大偉抓住張艮的手搖著,「您可把張庄人害苦了。」

張艮一臉詫異地說:「我在核桃村把你們張庄人害苦了,我有那麼大本事。」

劉大偉說:「核桃村有幾個張良?」

「就我一個。」

「那就是您了。」

張艮眼睛綳得銅鈴大,劉大偉說:「記得那年建設高標準溫棚么,在核桃村您頂住了沒建成,挪到我們張庄,可不是把我們張庄給害苦了。」

張艮嘿嘿一笑,說:「咋能說害苦了,你們便宜佔大了,國家七萬補助全落下了。」

劉大偉說:「落個屁,我爹貪心,一下子建了兩個,貸款十萬,汶川大地震,倆大棚倒了幾十米,這下好了,要修補和重建差不多。我爹跟您年齡差不多,現在還得出去打工。我是學水利規劃設計的,現在成了酒店的大堂經理,一天迎來送往的,不是這爛事糾纏,我干這個?可是家裡貸款十萬,銀行隔三岔五上門討債,封房佔地的鬧騰,只能上班掙錢還人家。」

張艮說:「蛇鑽的窟窿蛇知道,農民的日子只有農民最清楚,你說種地的賬,幹部還能算過農民?」

劉大偉斟滿一杯酒說:「來,我敬您,您隨意,我幹了。」張艮也一飲而盡。

張艮說:「助理,你說這上面的決策吧有些決策確實好,可有些決策我咋覺得就像娃娃耍過家家。就說土棚改造吧,一個棚補貼六七萬的改造,那次要改造了,建工業園區不還得拆,才種了三年都不到,六七萬不打了水漂,拆不下去,又給補助,錢就這麼白花掉了,誰也沒得到好處。」

劉大偉一拍桌子說:「可不是,張庄那片高級溫棚沒辦法了,這次也征了,所有的大棚全拆,過兩天就有人攛掇著上訪,弄得人心惶惶,兵荒馬亂的。」

手機又響起來了,是鎮長,張艮著看我,我不好意思躲出去接,接了。

鎮長說:「喝上了沒?」

我說:「正喝著。」

「千萬別讓喝夾(半醉不醉)了,張良喝夾了難纏,不好控制,要讓他跑回來肯定攪個亂三分。」

「東山水庫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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