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張艮為例 5

要守張艮一整天,沒有一個萬全的招數,恐怕再過一個小時,張艮就要發飆了,那我是留不住的。張艮要是衝擊了調研隊伍,鎮長發起火來可不是一般的火,有一次他對副鎮長發火,抓起磚頭一樣的《新華詞典》就砸向副鎮長,砸得副鎮長頭甩了好幾下,鬢角立時起了核桃大一個包。副鎮長去看大夫,包紮了一下,鎮長看到了說把你嬌氣的,逑頭子大的個包還包紮,擺給誰看?咋不把你婆娘的褲衩包在頭上?咋沒住院等著我去探視你?說著一把就把包紮給撕掉了。

既然給張艮說臨時有點急事,我就得找個事去辦。從李王街到老井巷,從朱家巷又到后街,我開著車在城裡亂晃悠,張艮看出來了說:「你是涮我吧?」我說:「我哪裡敢涮你老人家,幾條路都堵車,你看行車提示牌全是紅的,我在找不堵車的路。」

我想起了老教授,一個可愛的老小孩,大學期間我曾經修過他的課,他是我們這座城市慢生活的極力倡導者,我曾是他的追隨者,算得上忘年交。他作為文人無所顧忌,抨擊時世言辭犀利,行文潑辣,頗有路見不平兩肋插刀的俠士精神。幾年前他就對大規模征地搞城市建設很為不滿,以史為鏡寫過好幾篇文章,低標準大躍進三年困難時期這些詞都用上了,最後媒體、出版社都封殺他。他對農村農民農業的看法完全可以以張艮的遭遇為實例,張艮不是想找人說說他的所思所想么,他一開口,肯定能得到老教授的呼應,兩個人定然是鍾期既遇,忘乎所以。說不定經過一番碰撞,會產生一篇驚世駭俗的大文章。

打電話過去,可真不湊巧,老教授去參加一個研討會了。掛了電話,張艮盯著我,他已顯得焦躁,不停地撓頭,喘氣聲也粗壯了。我得儘快找出一個辦法來。車流像一條百足大蟲,死而不僵般地蠕動,這樣的狀況並不適合思考,越發要聚精會神,交通事故多是在這種狀況下發生的。我只能企盼塞車,甚至是發生互相剮蹭的事故,堵得寸步難行,好讓我能集中精力想出一個辦法來。塞車,我忽然有了主意,一打轉向鑽進了胭脂巷。

胭脂巷就像一根大鋸條,兩旁又枝枝丫丫生出許多小巷,本就狹窄,車輛亂停亂放,攤點擠道經營,尤其幾條街道單行管制後,胭脂巷就成了繞近路的通道,事故頻發,經常塞車,一旦塞車,交警來了也得一兩個小時疏通。

進入胭脂巷,行了不遠前面就出了事故,吉利追了寶馬的尾。駕寶馬的是一位時髦女子,戴著墨鏡,肚臍露在外面,高傲得像個公主,趾高氣揚地吼著:「瞎了,往哪裡蹭?」

開吉利的是一位壯漢,脖子里戴著黃澄澄的金鏈子,一看就不是個省事的主兒,幾乎是貼在那「公主」身上說:「走得好好的,你屁股撅啥?開個寶馬就拿屁股撅人,不操你操誰?」得意地嘿嘿大笑,「不要說是寶馬的屁股,就是老虎的屁股我也敢操。」

「哈,現場版的黃段子。」有人開始起鬨。

那女子桃腮飛紅,說:「你他媽的說話文明一點。」

壯漢說:「你他媽的說話文明了?誰先說操的?」

那女子說:「你他媽的不但瞎了,還聾了,我說的是蹭。」

這壯漢顯然故意要佔那女子的便宜,說:「你說的明明是操,你讓大家說說。」

圍觀的人群極其配合:

「對,操,操。」

「先蹭再操!」

女子對著人群「呸」了一口,說:「噁心,沒素質。」

壯漢說:「你有素質,別以為開了寶馬,人家就不知道你是啥貨色,我操你了咋了,你屁股再往後撅,我還操,操一次不就二百塊么?」

一些人乾脆打開車門,扔下車攆到前面去看。

「我被人欺負了。」那女子顯然是在叫人了。

堵得想動都動不了,我也想去湊湊熱鬧,可怕我一下車張艮也跟著下車,他一下車,我就控制不了他,只能守在車上。為了穩住張艮,我並了兩根煙一起點著,遞給張艮一根煙,說:「稍等一下,交警來了就通了。」又感嘆了一句,「這路選的。」

交警還沒來,那女子叫的人卻來了,旁邊的「水城」一下躥出六七個二十歲左右的小夥子,人人一身黑西裝,大紅領帶,手提鋼管,就像周星馳影片《功夫》里的黑社會,氣勢看上去很瘮人。為頭的一個戴著小指頭粗的金項鏈。壯漢見此陣勢,扔了車撒腿就跑,小夥子們圍追堵截而去。

交警來了,指手畫腳地疏通了好一會兒,車流就像一鍋濃粥,開始蠕動了。經過兩輛車的時候,我看到吉利車屁股上面寫著:「炒股炒成了股東,泡妞泡成了老公,開車開成了殺手。」還有一幅利比亞那幅著名的雕塑——一把手攥著飛機,旁邊還寫著「你想飛也飛不過去」,車身上還寫著一句:「招手即停,僅限美女。」而寶馬車屁股上左邊寫著:「本寶馬除火控外基本配置與坦克相同。」右邊則寫著:「催我者,必剎之!!!」一邊還有幾幅蠟筆小新撅著光屁股誇張搞笑的圖案。我笑笑,心想那壯漢大約是追看搞笑的圖案撞上了。

有一次我就是因為要看清前面一輛車屁股上的字,追了人家的尾,撞上了才看清竟然寫的是「等您看清這行字時,您已經吻到我的屁眼了」,理論時我還跟交警說他是全責,你看他這句話寫的,有引誘挑釁性。那交警也很幽默,說前面要是一個穿超短裙的,你難道還會直接開到裙子底下去?!

出了胭脂巷,我正不知去往何處,鎮長的電話又來了,問我在哪裡,我說在路上轉悠。鎮長「噗」地笑了說聰明,好主意。我壓低聲音說這麼轉悠也不是個事,他很不耐煩快要發飆了。鎮長也壓低聲音說我說你只管聽著不要作聲,不要讓他警覺了,眼看中午了,找幾個人把他灌醉就消停了。我「嗯嗯」地應著。鎮長說把票撕回來,包括油錢啥的所有費用全報銷。又說你要當心,他喝慢酒厲害,能喝一斤多,喝猛酒不行,半斤就屌朝天了。掛了線,張艮看看我說又是大麻子?我點點頭。

鎮長的話指明了道路,我就在能喝酒的同學朋友中搜尋人選,腦子一閃電,劉大偉這狗東西就冒了出來。這傢伙自稱酒仙,口號是白酒二斤半,啤酒隨便灌。不過也是醉得多,因為太張狂,常常是一桌人都想灌他。

我立馬高聲大氣地給劉大偉打了電話:「你在東山水庫嗎?」

劉大偉說:「我在東山水庫。」

我說:「等著我,別走哪裡,我去拿葯,過會兒就到。」

劉大偉還在喊「什麼葯」,我掛斷了。

劉大偉和我一樣,考了幾年公務員,去年總算圓夢,考到了水利廳,學的是水利規劃設計,卻給安排到了東山水庫旅遊風景區管理遊船、餐廳、衛生工作。有水的地方就有風景,東山水庫已經開發成旅遊景區。這傢伙口口聲聲說我現在是經理,你們來看我、吃我、喝我、玩我吧。

「你要上東山?」張艮說。

我說:「我娘高血液,心臟病,同學出差東北給帶了特效藥,我娘的葯斷頓了,我得趕緊送回去。」

話說出來,卻讓我想起古代那些剪徑的,被人拿住了動不動就說家中有八十老母。可我怕不這麼撒謊,實在沒法讓他跟我走。倒也不全是撒謊,老娘有高血壓,影響得心臟不大好,劉大偉前幾日出差東北,別人介紹哈葯有一種治療心腦血管的特效藥,我讓他帶了些,不過已是幾個月前的事了,葯早拿回去了。

「那就去吧,人老了難活,這病那病的。」張艮說。

我遞給他一瓶水,討好地笑著說:「東山水庫的烤魚很有名氣,城裡人攜家帶口去吃,今兒咱們去好好吃一頓。」

經過一家超市,張艮說:「停車,我去買點東西。」

我說:「車上有水有煙,水庫那邊啥都有。」

張艮拍著靠背說:「停車,停車。」

我不敢和他硬抗硬,只好停了車,又怕他耍陰謀詭計,下車跟著他進了超市。為了不讓他覺得我在監視他,我買了幾盒好煙,幾瓶酒,反正到東山水庫要抽要喝。我站在付款機前等著為張艮付錢,不管他買多少東西我都想替他付款,吃了人家的嘴軟,拿了人家的手短,這樣能讓他不好意思違背我的意思。

趁張艮買東西的時機我給劉大偉打了個電話,劉大偉說:「你真的要來吃我喝我呀。」

我說:「你是經理嘛,又盛情難卻,咋也得給面子不是。」

「媽的,那是跟你客氣,表達的是上班的一種心情,你還當真了?要來就來吧,反正工資還沒發,套餐,首都區號。」

「首都區號」是我們當學生時期請客的說法,首都區號是010,即兩個蛋,一碗面。

我著笑說:「你不是管餐廳么?魚翅燕窩還不像我們的家常便飯?」

「餐廳是公家的,不是我家開的。」

「公家開的你也是總管呀,不跟你家的一樣,縣官不如現管。」

「你這是要拉我走向腐敗,把我推向深淵啊。」

劉大偉的聲音很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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