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菌 三

這次伏擊日本人,弟兄們肩扛手抬地弄回兩隻橡膠桶,那桶很嚴實,似乎已經長在了一起。

回到山上的馮山,看到文竹,他卻一點也不高興。文竹帶著人在二龍山的脊背上接應了他們,文竹已經不是以前讓人當賭資的文竹了。那會兒的文竹就是一個弱女子,任人輸任人贏,她只能以命捍衛自己的尊嚴。現在的文竹的身份是二龍山的壓寨夫人,身穿狐狸皮襖,扎牛皮腰帶,她的肋下左右兩側插著兩把二十響盒子槍。山上幾年的生活,歷練得文竹左右手能同時開槍,彈無虛發。馮山帶著弟兄們下山去弄日本人的「乾貨」,都是文竹帶著一些人去接應。每次看到文竹,馮山不管多苦多累,他總是在心底里有種莫名的興奮和衝動,所有的疲勞和不快都轉瞬煙消雲散了。這次卻不同,他看到文竹只咧嘴笑一笑。文竹看一眼那兩隻橡膠桶,知道這次馮山算是空手而歸了。文竹就淡然著安慰道:回來就好,干咱們這行的,沒有不失手的。

馮山就木木獃獃地望著擺在眼前的那兩隻橡膠桶,一干弟兄們圍著橡膠桶驢拉磨似的轉著圈子,有人就說:大哥,這東西這麼沉,莫不是黃金吧。

孔大狗就踢了那人一腳,道:沒見識的東西,你見過金子用桶裝嗎?

那弟兄就說:那你說是啥?

孔大狗就蹲在橡膠桶前用牙咬,用拳頭去砸那隻橡膠桶。一干人等就看戲法似的研究著那兩隻圓嘟嘟的桶。

馮山蹲在一旁也在望著那兩隻桶發怔,他不是在想那兩隻桶,而是想著自己被打中的那一槍,如果槐的槍口再低一點,擊中的就不是他的狗皮帽子了。他還記得槐盯著他的那雙因沒有擊中他而遺憾的眼神,如果孔大狗不沒命似的撲過來,槐也許還會再一次開槍,他的槍口還冒著藍煙,是大狗讓槐失去了第二次擊發的機會。

想到了槐,他想到了菊香。自從他帶著文竹上了二龍山,十六歲的槐也加入了另一夥綹子,那時菊香曾哭天喊地勸過槐,不讓他上山去當土匪。槐卻走得義無反顧,只回頭沖母親說了句:娘,等我殺了馮山,我就下山給你養老送終。

菊香「撲通」一聲跪下了,沖著蒼天喊:老天爺呀,俺上輩子作什麼孽了!

去了南山當了匪的槐,最大的樂事就是找馮山的麻煩,他經常帶幾個小匪來騷擾二龍山上的馮山。馮山那會兒沒把槐當回事,覺得就是個孩子鬧點小彆扭。槐畢竟流著自己的骨血。這是菊香給他留下的後,也是留下的一份希望。

那時,面對槐一次次的騷擾,馮山經常設下套讓槐來鑽,然後自己帶著人輕而易舉地把槐抓獲,再把他放了。馮山覺得這一次次接近遊戲的捉弄,是在教槐一種生存的本領。

每次他把槐抓住,槐都鐵齒鋼牙地說:馮山,你殺了我吧。

馮山不殺槐,他怎麼能殺槐呢,槐是他和菊香的愛情見證,槐是他的未來。他背著手繞著被捆綁起來的槐一圈圈地走,眼睛一直留戀地盯著槐,他在想:槐這小子是像自己還是像菊香。

槐咬著牙說:馮山,你不殺我可以,那我就殺了你。

馮山這時就笑一笑說:我不會殺你,一會兒就放了你,你別再回南山了,去山下找你媽吧,你媽不希望你當匪。

槐啐了一口馮山,連血帶唾沫吐了馮山一身一臉,馮山嗅到了一股血腥氣。

馮山就嘆口氣,揮了一下手,孔大狗就走過來。

馮山頭也不回地說:放了他,把他送下山。

孔大狗知道馮山和槐的關係,嘆了口氣推推搡搡地把槐往山下推去,槐一路走還一路罵:馮山,老子遲早要殺了你。

馮山背過身去,他狠狠地抹了一把臉上的淚。

如果日本人不來,這種遊戲還將會繼續下去,結果來了日本人,那一年槐已經二十一歲了。那時的槐在南山那綹子當中已經很有威望了,甚至說一不二。南山那綹子的老大叫金葫蘆,當然這是外號,當綹子的老大經常會得到些不義之財,他把這些不義之財換成金條或銀圓,然後裝在葫蘆里,晝夜掛在身上,聽著那些硬通貨發出互相撞擊的聲響,他滿足而又安穩,因此就有了這樣的綽號。貪財的人都怕死,金葫蘆也不例外,每次打打殺殺的活都指派槐帶著人去幹了,一來二去的,槐就很有威信。

日本人一進駐二龍山就開始組建憲兵隊,到處招兵買馬。一個翻譯帶著一個日本少佐來南山談判,他們就找到了槐,槐當著金葫蘆的面沒有表態。金葫蘆頭就搖得跟撥浪鼓似的說:俺不去,去了也沒啥好處。然後又沖翻譯問:一個月能給我多少?翻譯看了眼少佐,就沖金葫蘆笑了笑。

金葫蘆就揮揮手說:你們少扯,不給房子不給地,誰為日本賣命。

日本人和翻譯下山時,是槐把他們送下山的,翻譯官托著槐的衣角說:你來吧,給你個憲兵隊長干。

槐又問:有槍嗎?

翻譯官說:給日本皇軍幹事,怎麼會沒槍呢?

槐點點頭說:那你沖日本人說,三天後我就下山。

槐果然說到做到。第二天夜裡,槐帶著一個自己的親信,摸到金葫蘆屋裡,幾刀就把金葫蘆和他的壓寨夫人捅死了,然後舉著火把投奔了二龍山鎮上的日本人。

日本人也果然說到做到,把偽憲兵隊長這職務給了槐。槐穿著日本人發的衣服,腰裡別了把鋥亮的王八盒子回了一次家,菊香一見槐就傻了似的立在那裡。

槐拍了一把腰上的槍,說:娘,我現在有槍了,二十響的。

菊香顫顫抖抖地說:你給日本人幹事會遭報應的。

槐笑一笑道:日本人給我了槍,給了我人,我就能殺死馮山了。

菊香搖了搖晃了晃,差一點跌倒,槐把母親扶到屋裡又說了句:娘,等我殺了馮山,就回來孝敬你過日子。

槐說完,給娘留下兩塊銀圓就一躥一躥地走了。

那一晚,菊香把自己弔死在自家屋樑上。

槐很隆重地為母親出了殯,他跪在娘的墳前,含著眼淚道:娘,你是被馮山害死的,兒要為你報仇。說完他抹了把淚,頭也不回地回了憲兵隊。槐固執地認為,菊香是馮山害死的。如果沒有馮山,他就不會去南山當匪,更不會給日本人干。槐已經鑽進了牛角尖里,走不出來了。自從馮山娶了文竹,他就不能自拔了。

馮山沖著那兩個橡膠桶發獃時,就有弟兄領著肖大隊長來了。弟兄離很遠就喊:大哥,肖大隊長來了。

馮山醒過神來,迎著肖大隊長拱了拱手道:肖大隊長,謝謝這次解圍,日後兄弟一定報答。

這次伏擊日本人,如果沒有肖大隊長帶人從半路里殺將出來,他們能否脫身還真不得而知。

肖大隊長他見過幾次,日本人來到二龍鎮駐紮以後,肖大隊長帶著人曾上山見過他,希望他帶著人馬投奔肖大隊長的抗聯隊伍。那次肖大隊長宣講了抗聯的宗旨和義務,肖大隊長很有口才,講起話來有理有據的。最後馮山打斷肖大隊長的話說:你們抗聯是抗日的,我馮山也不會和日本人穿一條褲子,跟你們走和在二龍山上,其實都一樣。

肖大隊長就不說什麼了,用力地拍一拍馮山的肩膀道:那希望以後我們能成為朋友!

馮山也笑了。

從那以後,肖大隊長偶爾也會到山上來坐一坐,每次來也不說什麼,就是坐一坐,說一說家常話,然後就走了。

這次伏擊日本人,弄日本人「乾貨」,被肖大隊長救了,馮山從心底里感謝肖大隊長。他沖大狗道:大狗,殺羊燉肉,招待肖大隊長。

大狗應一聲就去了。

肖大隊長像沒聽見馮山的話一樣,他蹲在那兩隻橡膠桶前,里里外外地研究著那兩隻桶。半晌又是半晌,肖大隊長抬起頭沖馮山說:馮山兄弟,你知道這桶里裝的是什麼嗎?

馮山搖搖頭。

肖大隊長把馮山拉到山洞裡,見四周無人,壓低聲音道:這是日本人的細菌。

馮山吸了口氣問:細菌,什麼意思?

肖大隊長這次的任務就是搶取日本人的細菌。抗聯得到了可靠的消息,日本731部隊研製出了一種新型細菌,日本人要把這細菌投放到關內戰場上去做實驗。如果日本人把這兩桶細菌投放到關內的戰場,後果將不堪設想,一種無葯可治的疾病將迅速蔓延至整個中國,抗日的燎火將不燃而息。

肖大隊長帶人馬趕到時,馮山已先他一步伏擊了日本人,並且把兩隻橡膠桶搶奪過來,面對著日本人窮追不捨的追擊,肖大隊長指揮人馬及時相援,才讓馮山一伙人平安地撤出。

馮山在這之前從來沒有聽到過細菌,更不了解細菌的危害,經肖大隊長這麼一講,馮山倒吸了一口氣,他定定地望著肖大隊長。

肖大隊長就說:這兩桶細菌是日本人苦心經營的成果,他們不會善罷甘休的。

馮山站了起來,為了伏擊這兩隻橡皮桶,已經有十幾個兄弟再也回不到二龍山上來了。二龍山是馮山和弟兄們的家,他不會躲避,也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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