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過兵的二叔 三

生得瘦小的二叔,似乎只配做馬夫。參加八路軍的時候,給八路軍當馬夫,來到了國民黨部隊,又給嚴師長做起了馬夫。

國民黨五師駐紮在一個大戶家裡,房子很多,前後兩個院子,嚴師長辦公和住宿都在這個院子里。嚴師長是個家庭觀念很重的人,不論行軍打仗,總是把家眷帶在身邊。此時的嚴師長也不例外。他有原配和偏房兩個老婆,原配自然老一些,似乎是從老家農村帶出來的,穿著、說話有些土氣。偏房年輕美貌自不必說,舉止打扮就顯得很洋化。嚴師長對偏房很好,有事沒事的總愛到偏房的屋子裡坐一坐,說會兒話。但二叔發現,嚴師長對自己的女兒小婉、那個患有小兒麻痹症的孩子感情上也很親。小婉說不上漂亮,也不說上難看,樣子看上去也就是個普通的小姑娘。小婉有十五六歲的樣子,因為她得小兒麻痹,走路有些不便,她就長時間地待在屋子裡,或站在窗前往外望。二叔就是透過窗子看見小婉的。

嚴師長每天都要來看小婉,牽著手把小婉從屋裡帶出來。小婉就拐著腿,一搖一晃地隨著嚴師長身後,在院子里走一走。這可能是嚴師長和小婉在一天中最快樂的時候。

自從參加了國民黨隊伍後,二叔終於如願以償地吃到了饃,儘管饃也不是天天能吃上的,但比起八路軍的伙食,已經是天上地下了。每頓都是有菜有飯的,菜里還帶著油腥,這就足以讓二叔高興上一陣子了。

二叔是嚴師長的馬夫,自然是嚴師長身邊工作的人。嚴師長身邊有許多工作人員,比如廚師、警衛、司機,等等。

嚴師長平時是坐汽車的,四個輪子的汽車,開起來嗡嗡地響,跑得比馬還快。但汽車畢竟是汽車,沒有路就寸步難行。因此,嚴師長不僅有汽車,還有馬。一匹高大壯實的棗紅馬,隨時等著嚴師長來騎。

二叔雖然在嚴師長身邊工作,但地位還是最低的一個,那些廚師、警衛和司機根本不把二叔放在眼裡。不僅因為他生得瘦小,主要是他的身份——馬夫。馬夫就是馬夫,無論如何是不能和司機相比的。每次吃飯,別人都是坐著,他只能蹲著,端著一碗飯,在飯里倒點菜湯,呼嚕呼嚕吃了。吃完了,端著空碗的二叔並不急著走,滴溜著一雙小眼睛,看看這個、望望那個。他是等著別人吃剩下的飯菜。等人家放下碗,都走了,他衝過去,把剩湯剩飯菜都劃拉到自己的碗里。一陣風捲殘雲後,他打著飽嗝把空碗放下了。

二叔自打有記憶,就沒有吃過幾次飽飯。二叔餓怕了,他要吃飽、吃好,因此他投奔到了國民黨的部隊。在這裡雖然受氣,但畢竟偶爾能吃上饃。可以說,二叔是幸福的。

二叔的工作主要是喂馬、遛馬。馬是戰馬,吃飽喝足了,不遛一遛是要廢了腳力的。二叔遛馬時,馬在後,瘦小的二叔跑起來的樣子就像一隻被貓追趕的老鼠,樣子非常可笑。二叔有時候也騎在馬背上,打馬揚鞭的。二叔從小到大對馬呀牛的並不陌生,對它們有一種天然的親近感。嚴師長的馬畢竟是一匹戰馬,跑起來帶著風聲,樣子很氣派。

二叔從來沒見過跑得這麼快的馬。他摟住馬的脖子,臉貼在馬的鬃毛上,任憑著馬往前飛奔。戰馬跑來奔去的,腳力就一天天在長進著。

遛完馬的二叔,就在院子里轉一轉。這裡掃一掃,那裡拾掇拾掇,二叔天性就是個幹活的命,閑是閑不住的。有時候他就路過小婉憑窗而立的窗前。他望一眼臉色蒼白的小婉,立馬收了目光,心一陣子怦怦亂跳,就又去忙自己的事了。

一天,小婉突然把窗子推開了,還喊了他一聲:嗨,喂馬的。

起初二叔沒有反應過來,抬起眼,疑惑地望著小婉。

小婉就說:不叫你叫誰呀,你看這院子里還有別人嗎?

二叔就歪著頭,左右前後地望了,果然沒有別人。

小婉問他:喂馬的,你是哪兒的人啊?

二叔顫著聲回答:趙、趙莊的。

小婉就抿著嘴,上上下下地把二叔打量著。她自然不知道趙莊,她也就是那麼一問,寂寞的小婉需要有人陪伴,她就把陪伴的對象鎖定在二叔身上。她又看了眼二叔,嘴角閃過一縷譏笑,然後說:你站在那兒別動,等著我。

小婉一拐一拐地從屋走出來。

外面的陽光很好,小婉甚至眯上了眼睛。二叔見小婉這麼一眯眼,還是很好看的。二叔的心情就有些愉快了,他睜大眼睛望著小婉,不知她要幹什麼。

小婉命令道:帶我出去走一走。

小婉是嚴師長的女兒,小婉說的話就是命令。

二叔不敢怠慢,就陪著小婉出去走一走。

他們出了師部的院子,就到了鎮上。鎮上的軍人比百姓還多,有巡邏的,也有閑逛的,小婉讓二叔直接把她帶到鎮子外面。

鎮外有一條小河,河岸上楊柳低垂,景緻還是有一些的。

小婉很高興的樣子。她讓二叔下河去給她摸魚,二叔就真真假假地在河裡摸。果然,二叔真摸到兩條寸把長的小魚。這一下小婉更高興了,嗲著聲音,歡呼了好一陣子。

直到太陽快落山時,小婉才讓二叔把自己送回去。

他們又回到了師部的院子里,才發現嚴師長正在沖衛兵發火。原因是小婉沒有了,衛兵也說不出小婉的去向。正在這時,二叔帶著小婉回來了。

虛驚一場的嚴師長自然喜出望外,拉過小婉的手,上下打量了,沒發現有任何損傷,懸著的心才放了下來。

看到女兒高興的樣子,嚴師長心裡也美滋滋的。他就這麼一個女兒,雖然走路有些拐,可畢竟是自己的親生骨肉啊。

最後,嚴師長才意識到小婉的快樂是二叔給帶來的,他第一次認真地把二叔看了。自從二叔走進這個院子,他還沒有認真地看過二叔。

嚴師長的目光讓二叔的每一根汗毛都豎了起來。他大氣都不敢喘了。

嚴師長苛刻地把二叔望了,然後一揮手道:你以後照看完馬,就過來陪小婉。

從此,二叔又多了一項任務。他遛完馬,便來陪小婉。

二叔和小婉接觸時間長了,發現小婉也挺可憐的。自從三歲得了小兒麻痹後,她就很少有機會從屋裡走出來。最初是她和母親住在鄉下,直到父親當上了團長才把娘兒倆接出來,然後就是南征北戰、東躲西藏的。也可以說,小婉從小到大,也沒過上幾天好日子。

小婉還說,每一次父親帶著隊伍去打仗,她和母親就會沒日沒夜地給父親燒香,求父親能平安地回來。直到父親又站在她們面前時,她和母親才把一顆心放下。

小婉因此就養成了神經過敏、多疑的毛病。她讓二叔帶她出來玩,稍不順心,就沖二叔發脾氣。弄得二叔都不明白,小婉為什麼沖他發火。

二叔面對小婉的發火,每一次都忍耐著,他別無選擇,只能忍耐著。小婉一發火,二叔就想,她也不容易呢。忍一忍,也就過去了。

小婉雖然發火,但第二天,她還是讓二叔把她帶出去。

二叔有時把馬和小婉一起帶出來。他讓小婉騎在馬上,他牽著馬,這裡走一走,那裡看一看。

小婉一騎上馬,就看不出她有什麼毛病了。二叔望著馬上的小婉,心裡就想:小丫頭就是腿上有些毛病,除了腿,她還是挺不錯的。

二叔這麼想了,就狠狠地咽了口唾沫。

吃上了飽飯的二叔,已經不那麼瘦小了,個子高了,人也壯了,臉上還帶著一些紅暈。以前的衣服穿在身上,已經明白地小了一號。

二叔已經出落成了一個標準的小夥子了。這一點,他在小婉的眼裡已經看出來了。他發現小婉望著他時的目光總是在走神。

二叔就和小婉有了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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