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過兵的二叔 一

二叔當兵那會兒,正是國共兩黨第二次合作的蜜月期。紅軍長征勝利地到達了陝北,隊伍也開始不斷地壯大。日本人長驅直入,上海、南京、武漢等大城市相繼失守,在這種國家危亡的時候,國共兩黨經過談判,決定第二次合作,一致對外。於是,昔日的紅軍被改編成八路軍。

八路軍為了抗日,派出小股部隊深入到敵後去建立抗日革命根據地。一路路人馬,便開到了山東、河北的腹地,展開了轟轟烈烈的抗日運動。當時的國民黨部隊也犬牙交錯地布置在這些地界的周邊,也就是說,有三股武裝力量同時並存著——日本人、國民黨部隊,以及八路軍的隊伍。形勢就有些亂,八路軍就趁著這股亂,開闢了根據地。

父親和二叔就是這時一同當的兵。

八路軍來了,把隊伍轟轟烈烈地開到了莊上,並在莊上的土牆上,用白石灰刷上了著名的口號——將抗日進行到底!

接下來,八路軍就動員莊裡的青年後生報名參軍。

那一年,父親十七歲,二叔十五歲。十六七歲的半大小子,也算是青年後生了。他們便成了八路軍的工作對象,先是婦救會的人找到了哥倆兒。

婦救會主任就是莊上劉二的媳婦趙小花。劉二在八路軍縣大隊當上了排長,趙小花也不閑著,她熱情革命,是擁軍的積極分子,後來就當上了婦救會主任。動員青年參軍是婦救會的主要工作。

那天,趙小花領著一個八路軍女戰士找到了父親和二叔。

父親和二叔當時正斜歪在牆根下曬太陽。

初春的天氣,一切都懶洋洋的,太陽很好地照著。父親和二叔一邊曬太陽,一邊伸手在衣服里捉虱子。捉住一個,扔一下,像玩一種遊戲。

趙小花和那個女戰士一陣風似的刮到了父親和二叔的眼前。

父親和二叔是相依為命的兩兄弟,爺爺死得早,二叔生下不久,爺爺就死於一場風寒。奶奶靠給大戶人家打零工,拖扯著父親和二叔,苦巴巴地過生活。

父親十歲那年,二叔八歲,奶奶也不行了。那場風寒病,讓奶奶病歪歪了大半年,最後油干燈盡,一頭栽倒在院子里。起初,十歲的父親和八歲的二叔只能靠討飯過日子。那時候日本人還沒有來,日子還算太平,東遊西轉一天,討口吃的還不是件難事。幾年後,他們能幹活了,就扔下討飯碗,給人家打起了短工。日子還能維持下去。

初春時節,播種的日子就要到了。父親和二叔在太陽下養精蓄銳,準備在開春的季節里大幹一場。

趙小花和八路軍女戰士站到兩個人面前,趙小花就抿著嘴,笑著對父親和二叔說:兩個石頭,曬太陽呢。

父親沒有大名,二叔也沒有,從打生下來,奶奶就叫父親大石頭,管二叔喊小石頭。

當著生人的面,父親和二叔都有些不好意思,目光虛虛實實地把趙小花身後的八路軍女戰士望了眼,父親和二叔的臉就紅了。

趙小花看著兩個人,繼續說:這是八路軍的同志,團里的文書,叫淑琴。

女戰士淑琴看了兩個石頭一眼,不知為什麼臉也微微地紅了。她的年紀和父親、二叔不相上下,也就是十五六歲的樣子。

趙小花蹲下身子,唱歌兒似的說:兩個石頭啊,抗日參軍吧,參軍光榮。俺家劉二就在隊伍上,把日本鬼子趕出去,咱們就過上太平日子了。

二叔這時不知深淺地問了句:八路軍管飯不?

趙小花忙說:當然管飯,不吃飯怎麼抗日。

二叔又說:那管穿嗎?

趙小花看了一眼身後的女戰士淑琴,說:你看人家八路軍,衣服不是穿得好好的嘛。多精神。

二叔就狠狠地咽了口唾沫,心裡就躍躍欲試了。

還是父親沉穩、老練一些,他用胳膊捅了捅一旁的二叔,虛虛實實地把趙小花和女戰士看了,然後咬了咬嘴唇道:這樣啊,你讓俺倆好好想想。

趙小花就說了:那行。你們兩個石頭就想一想,一個人蔘軍也行。兩個人蔘軍,八路軍是雙手歡迎。

說到這兒,就領著女戰士笑嘻嘻地走了。

父親望著淑琴年輕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的視線里,心裡的什麼地方就輕輕地動了一下,又動了一下,心便亂了,理不清個頭緒。

二叔喊了一聲:哥,咱去還是不去呀?

父親的兩眼仍虛著。他的精氣神已經被女戰士淑琴帶走了。

半晌,父親才回過神來,干著嗓子沖著二叔說:去,咋不去哩。

二叔就猶猶豫豫道:要是能吃上饃,俺就認了。

父親和二叔已經許久沒有吃上饃了。想起饃,牙根子就有些癢。

又過了兩天,趙小花帶著女戰士淑琴再一次出現在父親和二叔的面前。

趙小花唱歌兒似的問:兩個石頭,想好了沒?

父親背著手,繞著二叔轉了兩圈,以一個家長的身份舉起了右手:俺們想好了,當兵,參加八路軍。

他說這話時,目光堅定不移地望著趙小花身後的女戰士淑琴。

十幾年後,南征北戰的父親,當上了解放軍的團長。

部隊進城時,他終於如願以償地娶了淑琴。這一切都是後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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