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故事 四

傍晚的時候,二哥張守志回到了大興父母家裡。

他一進門,就舉著手機興奮地通報:父親有消息了。

聽說父親有消息了,一家人都圍了過來。母親在大嫂的攙扶下,走到張守志面前,迫切地問:你爸在哪兒呀,他什麼時候回家。

張守志拿出手機,調出一張照片,這是一張街頭拍攝的照片,放大照片,可以看到一個老人的背影,衣著個頭和父親很接近。母親把手機拿過去了,看著手機里那張疑似父親的照片,先是手抖了起來,接著眼淚就流了出來,母親把手機死死抓住,似乎抓到了父親。母親哽咽著聲音道:那還不快去把你爸接回來。

張守志就說:這是一個好心人打來的,他在一個麥當勞門口發現了父親。我和這人已經約好,晚七點,在那家麥當勞見面。說到這又補充道:這家麥當勞不遠,就離咱們家兩條街。

一天多的時間,父親走了兩條街,這也算正常,老年痴呆的父親,並不能和正常人比。聽說父親有了消息,大嫂忙著做飯,無非是又把中午沒吃的粥熱了熱,又熱了包子端上來,晚上這頓飯都有了食慾。只有母親還不踏實,但也喝了半碗粥。

約好的是七點,六點半大哥二哥就出發了,出發前,母親把熱好的幾個包子裝到了塑料袋裡,又用新毛巾蓋在了上面,袋子里又放了兩瓶礦泉水,小心地沖二哥說:見了你爸,讓他吃好喝好。二哥並不說什麼,接過了母親的塑料袋和大哥下樓了。開的是二哥的車,車是私家車,也不是什麼大牌子,但這並不影響二人去尋找父親迫切的心情。十幾分鐘二人就到了好心人說的那家麥當勞。兄弟倆在麥當勞門口引頸張望,希望能在熙攘的人群中看見父親的身影,這樣的願望並沒有實現,他們又來到麥當勞內,二哥張守志又拿出父親的照片,讓麥當勞里的服務生幫忙辨認父親,打聽了所有服務生,都搖頭說沒見過,只有一個收銀員看了照片,拍著腦袋想了半天,說好像見過,但並不敢確定。

兄弟倆一無所獲地從麥當勞里走出來,二哥又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剛好七點整。目光還沒從手機上移開,一個電話就打來了。電話屏幕上顯示的是「好心人」,接到這個電話,二哥就把電話存儲在了手機里,因沒問這位好心人的姓名,暫時就把這位提供線索的朋友標識為「好心人」。

二哥親切又禮貌地把電話接了,說了句:你好,我們已經在麥當勞門口了。

正說著看見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年輕人,舉著手機走過來。好心人見到兄弟倆,把手機關掉,從褲兜里掏出一張尋人啟事,正是哥倆貼出去的尋人啟事。

好心人就說:你們找的就是這位老人吧。

二人點著頭,目光中露出迫切的神情。

好心人望了眼身邊來來往往的人群,說了句:跟我來。

好心人說完在前面走,兄弟倆對望一眼忙跟上。

走了幾十米來到僻靜處,像接頭對暗號似的,又掏出手機,打開一張照片,這張照片就是下午二哥張守志收到的那張照片,好心人為了證實自己此言不虛,手指著麥當勞方向道:我就是在那裡拍到的老人,怕你們不信,我把照片發給了你。

二哥也摸著手機道:從背影上看很像我父親,可惜不是正面照。

好心人把一支煙叼在嘴上,斜著眼睛,伸出一隻手來。

兄弟倆不明白這好心人是什麼意思,對望一眼之後,二哥問:什麼?

好心人又拿出那張尋人啟事道:上面不是說,有重謝嗎?

大哥搶過話頭道:我們還沒見到人呢,要是找到人,重謝的事好說。

好心人不高興了,像甩一張擤鼻涕紙似的把那張尋人啟事甩到了地上:你們這不是騙人嗎?說有重謝又不給,以後誰還當這個好心人了。

二哥上前拍一拍這個好心人的肩膀道:兄弟,就憑這張照片,連個正臉都沒有,我們怎麼謝你?你還有別的線索嗎?比如發現這個老人現在在哪?

好心人把半截煙頭扔在地上,又上前踩了一腳道:你們這樣,就是有也不會告訴你們,不講信用,還想找人。

說完轉身就走,二哥上前拉住了這位好心人說:兄弟,別生氣,我們心裡感謝你,只是這張照片不能確認是我們的父親。

好心人斜眼望著二哥:就你們這麼摳門,想找爹,沒指望了。我好心好意地把照片發給你,又打車又坐地鐵地趕過來,到現在我連飯還沒吃呢。

二哥忙從兜里掏出兩百元錢來,遞給這個好心人道:謝謝了兄弟,不是我們捨不得,是不能確定這人就是我們的父親,要是真幫我找到父親,我們一定重謝的。

好心人一把抓過兩百元錢,連同手一起插到衣兜里,轉身就走。

二哥沖好心人背影道:謝謝了兄弟。

大哥上前埋怨道:給他錢幹什麼,我看他就是個騙子。

二哥苦笑,搖搖頭道:就當破財免災吧。

大哥:你這人就是好說話,要是我,一分也不給。

二哥嘆口氣,環顧一下四周,向停車的方向走去。

二人回到家,母親大嫂,還有妹妹,一起圍了過來。兄弟倆低著頭,二哥手裡還提著那個裝著包子的塑料袋,母親默默地上前,紅著眼睛,接過塑料袋。

母親的眼淚又流了出來,她站在客廳中央想著什麼,突然想起什麼似的沖張娜說:閨女,你出去買把香來。

女兒詫異地望著母親。

大嫂說:媽,買香乾什麼?

母親沖女兒:還不快去?

張娜沒再猶豫,轉身走出了家門。

二哥的電話又響了,是個陌生人打來的。那人第一句話就問:我要是告訴你們找的這個人在哪,你們怎麼謝我?

二哥心一緊,然後猛烈地跳動起來,聲音發顫地道:你知道我爸的下落?

陌生人:先別說下落,我先問你給多少錢?

有了剛才的經歷,二哥變得又平靜下來,於是從容地道:只要你把我父親現在的照片發來,你要多少都行。

陌生人聽到這,突然把電話掛斷了,二哥氣憤地把手機扔在一旁:都是騙子。

大嫂說:現在騙子就是多,前幾天我們回龍觀,有個人就被騙了,一下子匯出十幾萬,現在案子還沒破。

大哥不高興地:現在說咱爸呢,你扯回龍觀幹什麼?

大嫂:我是怕二弟被人騙了。

正說話間,張娜回來了,手裡拿了一把香遞給母親,母親抽出幾支,用火點了,母親轉了一圈,把香就供在了吃飯桌上。

母親跪在了香前,孩子們都望著她。

母親就不高興地說:還不快跪下。

孩子們明白了母親的用意,依次跪到了母親身後。

母親雙手合十,淚流滿面,她不停地磕頭。孩子們也真真假假地隨了母親的意。

這個夜晚,對母親來說,又是個不眠之夜,大嫂和張娜陪著母親。

母親在黑暗中,一邊哭一邊訴說著父親的往事,從父親當老師開始說起,如何供養三個孩子上學,那會兒家裡窮,一個月吃一回牛肉餡的包子。每次老大吃五個,老二吃五個,老三吃三個,剩下的才輪到父親吃。每次孩子們分完包子就剩不下幾個了,父親吃不飽就喝白菜豆腐湯。還有那些手工訂製的作業本……

張娜對兒時的往事自然歷歷在目,說起往事女兒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抽抽搭搭地哭了一氣又是一氣。母親找到了共鳴,自己也傷心不已。總之母親總結了父親的一生:吃的是草,擠出的是奶。父親把一生都貢獻給了這個家。母親敘說父親的往事,字字血,聲聲淚的,大嫂在一旁也唏噓不止。

母親累了,眯著了片刻,又醒了,然後再次敘說,似乎父親再也回不來了。她哀傷著父親,感嘆著父親。

半夜裡,窗外下起了小雨,母親站在窗前,又一次流淚,她一遍遍地說:你們的爸在外面,挨餓受冷的,該有多難受哇。

母親的淚和窗外的雨一起流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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