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故事 三

一大早,二哥張守志就接到了妹妹打來的電話,妹妹已在浦東機場了,她要坐今天的頭班飛機趕回北京。

母親聽說妹妹要從上海趕回來,萬分不忍的樣子,她叨咕著:為了這個家,連累孩子們了。

大嫂就安慰母親:媽,家裡出了這麼大的事,妹妹能不回來嘛。

母親不再說什麼,執意讓大嫂陪著她再去超市,母親堅信,父親有可能會在超市附近出現。母親要守株待兔。

大嫂陪母親去了超市,大哥二哥去了派出所,接待他們的是其中一個來過他們家的警官,這個警官姓馬,三十多歲的樣子。馬警官告訴他們,他們父親的失蹤情況已經上了公安的內部協查網,還打開電腦讓他們看了看父親的情況,電腦中的父親照片,果然是那張全家福摳出來的,文字上寫著父親的年齡,身高,以及家庭住址,還有派出所的聯繫電話。馬警官還告訴他們,公安內部的協查網,全市的派出所都能看到,也就是說父親失蹤的消息已經遍布北京大街小巷了。

大哥二哥禮節性地沖馬警官道了謝,又來到了超市,遠遠地看見母親在大嫂的攙扶下,站在超市入口處,超市剛開門不久,進出的人還不多,母親和大嫂都瞪大眼睛,望著超市進進出出的人。母親一夜之間似乎就老了許多,花白的頭髮,被風吹得一飄一抖的。

大哥二哥也來到超市門前,看著母親,也望了超市進出的人流,一大早就進出超市的人們,大都是和父母年齡相當的老人。有位鄰居大爺,年紀似乎比父母年紀還要大上一些,昨天父親失蹤,他就知道了,此時這位鄰居大爺,提著塑料袋,走到母親身旁,關切地問:妹子,兄弟還沒回家?

母親搖了頭,又有了要哭的意思,眼前這鄰居以前他們經常在小區里見到,母親領著父親遛彎,遇到年紀相仿的鄰居,總會打個招呼,也算是熟臉了。

鄰居看了母親,也打量了圍在身邊的孩子們,便出主意說:別這麼傻等了,貼小廣告吧,人多眼睛就多,指不定有人就會看到。

鄰居的一句話,提醒了二哥張守志,公安局內部協查通報他們是看到了,可那只是內部的,過往的人們並看不到,認識父親的鄰居永遠是有限的,二哥張守志和大哥張守強就商量,大哥就說:印吧,印好了貼出去,死馬當活馬醫吧。

二哥對大哥這句話很反感,什麼就叫死馬當成活馬醫了,他白一眼大哥,向超市附近一家複印社走去。到了複印社,接待二哥的是一個年輕姑娘,二哥張守志說明了來意,又拿出了手機,找到那張全家福的照片,放大,指著父親說,就是他。

小姑娘說:印多少張?

二哥說:一百張吧。停頓了一下道:不,兩百張。

兩百張尋人啟事,很快就印好了,二哥張守志沉甸甸地從複印社裡抱出來。

超市門口,大哥大嫂在勸母親回去。母親不舍也不甘心的樣子,揉了眼睛,似乎眼睛清亮了就能看見父親。

張守志抱著兩百張尋人啟事,來到母親面前,抽出一張,遞給母親道:媽,尋人啟事印好了,我和大哥去貼,肯定會有消息的,你回家歇著吧。

母親接過一張尋人啟事,看到了那張放大了的老伴的照片,彩色的,老伴很形象地望著她,似乎有話要對她說。看到老伴的照片,母親心裡又陰晴雨雪了一陣子,再次揉了眼睛,用力地又把父親看了一眼,在大嫂的攙扶下,一步三回頭地向家的方向走去。

大哥張守強已經在超市裡買了兩支膠水,一支遞給張守志,一直攥在自己手上,二哥張守志把一半尋人啟事也遞到了大哥手上,兩個兄弟開始張貼尋人啟事了。電線杆上,護欄旁,凡是能粘上東西的地方,都成了他們張貼的目標,那裡早已貼上了租房廣告,還有治療各種疑難雜症的信息,兄弟兩人,已顧不了那麼多了,把父親的尋人啟事,喧賓奪主地貼上去。

他們以超市為中心,沿著馬路,專門尋找人多的地方一路貼下去。還剩了幾張,實在沒處可貼了,張守志低頭,看到了下水井蓋上居然也貼了包小姐的廣告,幾個搔首弄姿的美女正沖張守志笑著,張守志想了想,把父親的尋人啟事也貼上去,蓋在包小姐的廣告之上,瞬間那幾位美麗的女人頭像被父親的影像遮蓋了。父親望著他,他也望著父親,半晌,張守志才移開腳步離開,似乎他把父親丟在了馬路上,走了幾步,回了一次頭,已經看不見父親了,只依稀看見井蓋上那一張白紙,張守志的心情就有點兒沉重,惴惴的。

張守志回到父母小區門口,看見大哥和妹妹張娜站在小區門口說著什麼。張娜拖著一隻大箱子,箱子很碩大的樣子,和妹妹的身材極不相配。

張守志走過來,就聽見妹妹在責問大哥:爸怎麼就丟了呢?報警了嗎?

張守志把那支快用完的膠水扔到附近的一個垃圾桶里,妹妹張娜看到了他,叫了一聲:二哥。

張守志拍拍手,接過妹妹的箱子,低聲道:回家說吧。

說完拖著箱子,轟轟隆隆地在前面走,大哥和妹妹跟在後面。

回到家的時候,二嫂也已經從通州趕來了,正和大嫂一起齊心協力地陪母親流淚。三個女人各擺著紙巾一邊擦淚一邊在哭。

張娜推開門,叫了一聲:媽……便撲過去,一把抱住母親,這回四個女人哭在了一起。

張守志拿過自己的包,掏出充電器,插在了手機上,找了個電源插上,他拉把椅子坐下來,一直盯著手機,似乎手機會隨時響起來。

二百張父親的尋人啟事貼出去了,上面不僅有父親的彩色照片,還有父親的相關信息,身高衣服顏色等,當然還有聯繫電話,電話寫的是張守志的手機,還有父母家裡的電話,重謝之類的自然也不會少。

父親的尋人啟事貼出去了,似乎就放飛了一線希望。

四個女人哭了一氣,緩和了一些,母親又開始敘述父親昨天失蹤的情形:結賬前你爸就在我身邊,我掏錢結賬,前後也就一分多鐘時間,再一抬頭,你爸就不見了。

母親不厭其煩地敘述著,她的思緒似乎就停在了父親消失的那一刻。

母親說完了,四個年齡不一的女人,又一次流淚,又一次唏噓。

這時,張守志正在充電的手機響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那隻手機上。張守志忙接過電話,電話是處里的一位同事打來的,通知張守志下午機關有一個重要的會議,讓張副處長一定參加。張守志就說:我知道了。

放下電話,張守志看了眼電話上的時間,已經快十一點了,從大興趕到市內的機關,少說得一個小時。

張守志拔下電話,把充電器裝到包里道:媽,下午機關還有一個重要的會議,我就先走了。

母親攥著半濕的紙巾,沖兒子說:你忙去吧,有你爸的消息,別忘了告訴我們一聲。停了一下又補充道:就是有天大的事,手機也要開著呀。

張守志道:媽,你放心吧,開完會我就趕過來。

張守志出門時,愛人走到門口,紅著眼睛哽著聲音說:這幾天你就多往這跑跑,放學前我趕回家去,家裡有我,你就放心吧。

張守志點了頭,一邊看手機一邊走進了電梯。

中午飯是大哥大嫂做的,煮了粥,還熱了幾個包子。

母親坐在飯桌前,又止不住哭開了,她望著粥碗,又想起了父親:都大中午了,你們的爸爸去哪裡吃呀。

母親這麼一說,一家人都吃不下去了,如果再吃就顯得非常不人道了。大家看著粥碗,眼裡都是難過的神色,女人們陪著母親又唏噓輕嘆了一番。

中午這頓飯就草草地收場了。

妹妹張娜陪母親走進了卧室。

母親半倚在床上,張娜坐在母親面前,攥著母親的手。

母親望著女兒,一晃快半年沒看到女兒了,上次見女兒時,還是在春節的時候,初二那天女兒回來了,一個人回來的,女兒跟家人說,愛人回自己家了,別的就沒再多說什麼。春節時,一家人就隱隱地覺得張娜有些不對勁,但問她什麼,她就是三個字:挺好的。初五那天,妹妹走了,和平時也沒什麼兩樣。回到上海的女兒,偶有電話打過來,問父母的身體,還有一些家裡的狀況,母親每每問到她,她總是說「挺好的」,也就是這三個字。母親雖然年齡大了,頭腦反應慢,但仍能感到女兒有些不對勁,大哥二哥回家時,母親就把對女兒的這份擔憂說了。二哥張守志就拍著胸脯說:我抽空問問妹妹。

二哥電話打了,也問了,妹妹自然輕描淡寫地說:挺好的。妹妹不說什麼,當哥哥的也不好深究,日子就這麼過了下來。

此時,母親仍擔憂地望著女兒,幽幽地又問了一句:閨女,你和媽說實話,在上海待得到底怎麼樣?

女兒一下子撲在母親腿上,就哭了,母親意識到了什麼,把手放到女兒頭上,就像小時候一樣安慰道:閨女,有媽呢,別怕。女兒聽了這句話,哭得越加傷心了。

過了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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