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鎮 軍法

日本人佔領小鎮那天,鎮里異常安靜。雞不叫,狗不咬,家家閉門關戶,似死去了。

日本兵列著隊,在官長的吆喝下,警惕地在街上走了一圈,並沒發現什麼異常。於是日本人才放下心來。日本兵很多,有幾百人,散站在街上,一時竟無所適從。半晌過後,日本官長和兵們馬上都想到了住宿。要一時解決這麼多人的住宿,實在是件很麻煩的事情。

日本官長們就聚在一起,嘰里呱啦研究這事。一會兒過後,日本官長就發布了命令。片刻,幾百人的隊伍分成若干個小隊,走街串巷,挨家挨戶去敲那一扇扇緊閉著的門。門一扇扇地被敲開了,日本兵就三三兩兩地走進去,查看每一戶的住房,於是這些三三兩兩的日本兵們就住進了鎮里的家家戶戶。

白臉日本兵和其他三個兵,敲開了一戶門,來開門的是一個瞎眼婆婆,婆婆什麼也不說,睜著一雙看不見的眼睛,不明真相地沖幾個日本兵翻。白臉兵和其他幾個兵,好奇地望一會兒這位瞎眼婆婆,就去看房子了。瞎眼婆婆家房子大小有三間,一間是灶房,另兩間連在一起,一間堆放一些雜物,另一間住著瞎眼婆婆。瞎眼婆婆開了門,就走回去,躺在床上,聽著幾個日本兵的動靜。

幾個日本兵,在那間堆滿雜物的房子里看了看,幾個人相互看一看,又一起點點頭,然後幾個日本兵就一起動手,收拾了一下這間堆滿雜物的房子住了下來。日本兵發現,這家就瞎眼婆婆一個人。

住在這戶的日本兵,和住在每家每戶的日本兵一樣,早晨一聽到官長的哨聲,便跑出去到街上集合,集合後的日本兵,就跺著腳繞著圍在鎮外的灰色城牆跑步,日本人管這個叫軍操。軍操完畢,開飯。吃飯時的日本兵,圍著在街上架起的兩口行軍鍋,站在地上,端著碗吸吸溜溜地吃。吃罷飯的日本兵,一部分排著隊,扛著槍,到城牆上去換崗,另一部分沒事了,三三兩兩地在街上轉悠一會兒。日本人一來,街上就很冷清,沒事的人從不到街上去。轉悠一會兒的日本兵,發現沒多大意思,就又三三兩兩地踱回到了自己的住處。

住在瞎眼婆婆家的幾個日本兵,每次走回來,都發現瞎眼婆婆一個人一如既往地躺在床上,睜著一雙看不見的眼睛向外望。有時,他們看見瞎眼婆婆的床著上放著一碗冒著熱氣的粥,瞎眼婆婆不時地撐起身子,端起粥碗喝上一口。

每次這幾個日本兵回來時,都發現灶房裡的鍋還是熱的,灶房裡收拾得也很乾凈。日本兵就都很驚詫,瞎眼婆婆會有這麼利索的手腳。其他時間裡,日本兵總是發現,瞎眼婆婆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

夜裡,這幾個兵不上崗時,夜晚會突然醒來,醒來後的日本兵會聽到隔壁的瞎眼婆婆嘮嘮叨叨地不知在和什麼人說話。幾個日本兵都覺得蹊蹺,日本兵望見隔壁仍只有瞎眼婆婆一個人。於是幾個日本兵相互望一望,嘰里呱啦說一會兒話,就出軍操去了。

那一天,剛吃罷飯,天氣突然下起了雨。日本兵匆匆放下碗盆,往住戶跑。幾個住在瞎眼婆婆家的日本兵,剛推開門,就愣住了。他們發現,院子里站著一個姑娘,姑娘很年輕,白白的臉頰,大大的眼睛,正抱著一捆乾柴往灶房裡去。發現幾個進來的日本兵,她驚呼一聲,扔了懷裡的乾柴,一雙大眼睛透出驚恐。幾個日本兵也怔在那一會兒,首先緩過神來的白臉兵沖姑娘笑一笑,姑娘望見了那笑,也醒悟過來,一轉身向瞎眼婆婆住著的房間跑去。那一天,日本兵才發現,瞎眼婆婆的房間里還有一個小房間。姑娘就藏在小房間里。

那天晚上,幾個日本兵又聽到了瞎眼婆婆嘮嘮叨叨地說話,這次,日本兵們都知道,瞎眼婆婆是在和那個姑娘說話。於是,幾個日本兵嘰嘰咕咕地也說了會兒話,日本兵說話時,隔壁便沒了聲息。

再轉天,住在瞎眼婆婆家的幾個日本兵,吃罷飯,便不在街上轉悠了,而是急匆匆地走回來。他們就又看見了那個姑娘在灶房裡做飯,火光紅紅地映著姑娘白白凈凈的臉,映著姑娘忙碌的身影,幾個日本兵就站在院子里痴怔怔地望著那影子。姑娘發現了,匆匆地端著做好的飯,回到了瞎眼婆婆的房間。很快,姑娘又回到了自己的小房間,這時,幾個日本兵就怔一怔神。

夜晚的時候,幾個日本兵經常醒來,醒來後的日本兵經常能聽到瞎眼婆婆和姑娘說話的聲音,說的是什麼,他們聽不懂,但覺得姑娘說話的聲音很動聽。於是,幾個日本兵,便不停地翻動身子,用兩隻耳朵輪流聽姑娘的說話聲。

不幾日,住在鎮子里的日本兵,有了幾起強姦婦女的事。一時間,鎮子里的人很恐慌。也就是從那一天開始,住在瞎眼婆婆家的幾個日本兵,看不見了那個姑娘。每次,他們吃罷飯,匆匆走回來的時候,都看見忙碌在灶房裡的是瞎眼婆婆。那幾個兵望著瞎眼婆婆都愣一愣,又相互望一眼,便垂著頭走回屋裡。

不長時間,又接連發生了幾起日本兵強姦婦女的事件。那一夜,住在瞎眼婆婆家的幾個日本兵,突然被鎮子東頭一個女人的喊叫聲驚醒,他們聽著女人的喊叫,和幾個日本兵的笑聲,後來女人的喊叫變成了呻吟,斷斷續續地傳來。一會兒之後,只剩下女人的嗚咽聲了。幾個日本兵再也睡不著了,披上衣服坐起來,這時他們聽到隔壁有輕微的響動,然後是壓低聲音的說話聲。

幾個日本兵仍那麼坐著,漸漸呼吸有些急促,最後亂成一團。開始有人穿上鞋向外走,又一個跟上——那個白臉日本兵張大嘴巴在黑夜裡張望著,他發現自己的嘴有些干。他看那幾個如著了魔的日本兵走出門外,向隔壁摸去,他也隨在了後面。

幾個日本兵闖進瞎眼婆婆的房間時,瞎眼婆婆驚呼一聲,摔下了床。幾個日本兵一挑門帘走進了裡屋,裡屋亮著昏暗的油燈,姑娘驚懼地坐在床上,手裡握著把剪刀,似早就有了準備。姑娘已把剪刀的刀尖放在了喉嚨下。幾個日本兵怔了怔,有個日本兵舔舔嘴唇向前走了一步。姑娘那把剪刀就用了些力氣,刀尖已陷在了肉里。那個日本兵又向前走了一步,這時姑娘的脖子上已有殷殷的血流下來,順著白白凈凈的脖頸。幾個日本兵驚駭得都大張了嘴巴,痴痴地呆望著姑娘。突然,站在幾個人身後的日本兵吼了一聲什麼,那幾個日本兵都一顫,一步步轉回身,走回自己的房間。那一夜,幾個日本兵都沒睡,就那麼獃獃地坐著。白臉日本兵吸了一夜的煙。

從那以後,他們再也沒有到過瞎眼婆婆住的房裡。姑娘脖子上的傷口漸漸好了。日本兵每次再回來,總是輕手輕腳地走回到自己的房間,呆坐著。街上強姦婦女的事件仍不斷地發生。

姑娘又開始出現在灶房裡,瞎眼婆婆自從那次摔下來後便不能下床走路了,只有姑娘忙前忙後地照料。有時姑娘走過日本兵住著的房間時,都發現白臉日本兵痴痴定定地望著自己。姑娘只瞥上那麼一眼,就匆匆地走過去了。

日本兵們有時在夜間醒來時,經常發現白臉日本兵披著衣服坐在床上沖著窗外吸煙。每天早晨起床後,其他日本兵都發現白臉兵床的地上扔了一堆煙頭。於是幾個人就一起去望白臉日本兵,他不望他們,而是望窗外的天空。

那一晚,幾個住在瞎眼婆婆家的日本兵,下崗走回來,發現大門開著,並聽見瞎眼婆婆高一聲低一聲地呼叫著什麼。幾個人不由得加快了腳步,他們走進院里時,發現住在鄰戶的一個軍曹正和姑娘撕滾在一起,姑娘的頭髮披散下來,衣衫被撕破,露出白凈的肌膚。瞎眼婆婆趴在地上,頭一下下撞擊著地上的石頭,已有血從瞎眼婆婆的額頭上流出。幾個日本兵都僵在那兒,望著眼前的一切。軍曹發現他們,嬉笑著說一句什麼,便又去撕扯姑娘的衣服。

眼看姑娘漸漸沒了力氣,日本軍曹把自己的嘴巴朝姑娘白白的臉頰湊去,姑娘絕望地閉上了眼睛。這時,白臉日本兵突然衝過去,一把拽起了軍曹,站起來的軍曹愣了一下神,待看清是白臉日本兵,便嘰里呱啦地大叫幾聲,邊叫邊拳腳相加地踢打著白臉日本兵,白臉日本兵立在原地任憑軍曹踢打。姑娘已從地上爬起來,去抱地上的母親。軍曹踢打一陣,白臉日本的臉上就流出了鮮血,白臉日本兵仍一動不動地站著。

軍曹甩開白臉日本兵又向姑娘衝去,姑娘絕望地慘叫著,她的目光越過軍曹的肩頭,求救地望著白臉日本兵。白臉日本兵渾身一顫,溫順的雙眼裡陡然冒出了兩縷凶光。突然,他操起槍,用槍刺對著軍曹的後背扎去。軍曹大叫一聲,從姑娘的身上翻下來,幾個呆站著的日本兵也一起驚叫一聲……

白臉日本兵觸犯了日本軍法,要槍決了。

白臉日本兵倒綁了雙手被幾個日本兵押著。他很沉靜地走著,來到了刑場。白臉日本兵一雙目光溫柔地搜尋著,終於他望見了一方藍天,那裡正有一朵很美麗的雲在游弋……

槍響了,白臉日本兵倒下了。

那天鎮里聽見這聲槍響的人們,一起沖著槍響的方向垂下了頭。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章